三日之後,臨江城王府內。


    聽著瀾密衛稟報的落霞城客棧風波和手上握著落霞城主黃衫快馬加鞭送來的密信,體型碩大如山得有三百斤肉以上的滄瀾王神態安逸,一雙眼睛已快陷進了肥肉裏,此刻,他微眯雙眼,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有趣。有趣。”


    接著他對身旁站著的一位枯槁如風中殘影般的老者笑道:“老趙,咱們江南道很久沒發生過什麽大事了吧,太平盛世除了太平,可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你說對不?”


    枯槁老者一雙眼睛晦暗不明,迴道:“滄瀾王不能生在亂世當梟雄,卻在盛世裏做了安享太平的無事王爺。可是覺得自己,生不逢時?”


    滄瀾王哈哈笑道:“沒意思沒意思,老趙啊,你這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實誠,要改改啊,要改改。”


    老者不語。


    滄瀾王自己一個人繼續樂嗬道:“據瀾密衛調查發現,咱們那位一劍可令滿城風雨如劍的老劍仙大概是在兩年前忽然就出現在清揚扶風城內的,至於從哪來的,無從查起,不過他貌似跟咱們那位赴死的清揚劍仙莫懷山關係不錯,喝過幾頓酒。”


    老者道:“能讓莫先生與之共飲的,隻怕也非泛泛之輩。”


    聽到老人這麽說,滄瀾王那顆心總算是安心了些。


    “老趙啊老趙,你還要點臉不,差不多兩百歲的人了,還叫一個不過百歲的小子作先生。本王都替你臉紅哪!”


    老者不管這個嬉皮笑臉的滄瀾王如何的調侃,隻平靜說道:“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我不如他。”


    滄瀾王疑惑道:“莫懷山那最後一劍真有那麽恐怖?”


    老者點頭:“舍生忘死,物我兩忘。單憑那一劍,他足以排進陸地神仙榜前六之列,而不是風流冊上所說的第九而已。”


    “第六?那不是比你的第八還厲害一點?老趙啊,怎麽每次都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好歹你也曾是趙國的第一劍客啊,怎就這般自甘墮落了?”


    趙思涯,曾經的趙國第一劍客,趙國滅亡之後,機緣巧合之下當上了滄瀾王府的首席客卿,乃王府的第一高手,陸地神仙榜上排名第八的陸地劍仙。


    不過風流冊上,世人隻知他名叫老趙,至於姓老還是姓趙,是何身份,甚至此人如今在何方都不得而知。


    趙思涯終於忍不住他的“噓寒問暖”,翻了個白眼。


    “啟稟王爺,周少俠目前正在落霞城的飛霞酒樓內休養,周圍刀宗弟子不過十人。”又一名瀾密衛於門外稟報道。


    滄瀾王輕笑道:“十個?十個怎麽行?立即飛鴿傳書給百裏將軍,讓他派五十名輕騎扈從時刻保護周少俠的安危。若是有任何損失,我拿他是問。”


    “是,王爺。”


    角落裏,王府老管家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遠去。


    滄瀾王見趙思涯點了頭以後,才打了個響指,一名全身裹於黑衣之中的人影突兀出現。


    “天賜良機。此事手腳務必幹淨利落,想必五十名輕騎於四掌教而言,不是什麽難事吧?”


    滄瀾王似笑非笑看著黑影人道:“還是四掌教舍不得自己的徒兒死?”


    黑影明顯壓低了自己的嗓音,道:“哼,請王爺放心,老夫不會婦人之仁。”


    說完拂袖而去。


    滄瀾王望著他的背影,眼神冷漠,似笑非笑道:“是該去除一下咱們江南道最堅硬的這塊暗瘡了,免得有些人已經開始認不清誰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


    趙思涯眯著眼,嘖嘖讚道:“驅虎吞狼,王爺高見。”


    滄瀾王立即熱臉貼冷屁股道:“老趙啊,生了不是。我陳蘢這條性命日後可全都仰賴著你呢,叫王爺多見外啊,叫我小陳就好了。”


    趙思涯已經習慣了眼前人的張口就來,索性閉口不言。


    滄瀾王陳蘢唉聲歎氣。


    這群陸地神仙人物怎就這般難以伺候!


    油鹽不進,美色不喜,就算了,真情流露也不收。


    罷了罷了,自己還是去溫柔鄉裏躺著吧。


    整天麵對這張冷臉,怕是沒病也要憋出病來。


    那到時萬一自己不小心英年早逝,婆娘們又美又年輕,便宜了狼子野心之人,又不是真的修仙成道之人,棺材板哪裏能推得動,還不得悔掉腸子。


    落霞城飛霞酒樓,周紫光臨死之前捂住脖子上噴湧而出的熱血,顫抖的手終於揭開了那名大殺四方的黑衣人的麵紗,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死在了自己最尊敬的師父手上。


    周紫光死不瞑目。


    五十名從落霞府衙換裝而成的輕騎全部被人在一劍之下一擊斃命,人馬盡是一分為二,十名刀宗弟子也盡皆死於利劍之下。


    飛霞酒樓被一把大火燒得隻剩灰燼。


    第二日一早,落霞城駐軍將領實權甚至更勝黃衫這個城主的百裏洪才麵對眼前濃煙不止的斷木殘樓,氣得快要暈厥過去。


    這迴真是不知道怎麽跟那位滄瀾王交代才好。


    怕是除了一百大板之外,又得迴到千夫長的位置去熬幾年了。


    “追......無論如何給我追到兇手......”


    “誰第一個追到兇手的,老子把自己這個月的俸祿給他雙手奉上。”


    “哈哈哈......”


    “老才啊,說話可得算話。”有人笑道。


    “別到時又說被婆娘給拿去了,拿不出來......”


    “嗝老子的,還愣著幹嘛......”百裏洪才笑罵著這些兔崽子道。


    知曉自己將軍糗事的眾將士皆是哈哈大笑,完全沒有追不到兇手的擔憂。


    畢竟在大家看來,隻不過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刀宗弟子而已,關他們何事,更何況那裏頭還墊著他們幾十號的兄弟呢,如今這刀宗倒是比他們還著急,連夜要官府徹查此事,真是給臉不要臉。


    嗬嗬,很多人心裏早就已經在冷笑,就算今天死的是刀宗那四位掌教之一,他們軍人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王爺跟刀宗交好,那是王爺的事,可不代表他們就會聽命於刀宗的人,特別是近些年來隨著刀宗勢大,其門下中人行事越是肆無忌憚起來,明裏暗裏都得罪了不少的官員,雙方表麵和諧,背地裏早就勢如水火。


    飛霞酒樓一夜被毀,十一名刀宗弟子連同五十名輕騎身死的消息,在幾日之內就轟動了整個江南道,實在是因為那個兇手也是個使劍的,這就不得不讓人聯想起幾天前另一處客棧風波的那位老者。


    本來之前的風波,有些人還認為可能隻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是那位老劍仙為劍道的挽尊之舉而已。


    有可能那老劍仙根本就不敢去那座刀山之巔。


    可這迴如此高調行事,結下此等恩怨,雙方接下來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局勢。


    刀山之巔議事堂內。


    親手揭開白布,看見自個徒兒冰冷屍體和脖子處一劍封喉痕跡的四掌教,悲憤欲絕,欲哭無淚。若不是一旁的二掌教邢山扶住他,老人可能就要因此傷心過度昏了過去。


    三掌教火焱脾氣最為火爆,當場就要拿起那柄斧刀砍人去。


    本名李無刀如今已改名李無道的大掌教當場嗬斥道:“三弟。修道之人豈可衝動,既然人家放話,說要自動送上門來,我們又何須急於一時。”


    火焱猶自氣不過,一把砸碎手邊桌子,道:“我就一拿斧頭的,可不懂什麽修道之人的道理。”


    李無道眼神陰冷晦暗喃喃道:“驅虎吞狼?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吩咐下去,嚴查那位老者的身份位置信息,一經發現,立馬稟報。”


    “是。”


    “對了,另外通知羅澤,栗陽,米高他們三位,去一趟落霞城,務必幫我把玉蕭寒的人頭掛在城頭上,讓那些蠢蠢欲動借機心懷不軌的人瞧瞧,與我刀宗為敵的下場。”


    “是。”


    李無道神情冷漠如寒冰道:“嗬,想借助劍修的手?我就在這裏等著看你們能奈我何?!”


    李無道雙手負後,望向臨江城王府的位置,冷笑不已。


    在絕對實力麵前,任你何種陰謀詭計又有何用?


    是夜,玉蕭寒像往常一樣,先是到老哥的客棧去喝了一碗老黃酒,說了些日常的閑話,然後開始依著路往家裏趕。


    最近的生意都不錯,所以他路過一家胭脂鋪的時候,還進去給自己媳婦買了一小瓶最新款的胭脂。


    “這胭脂扣啊是我們剛從大荒那邊新進過來的,貨比三家,收你四兩,絕對不貴,保準你媳婦喜歡。”胭脂鋪老板娘笑嘻嘻道。


    “那就勞煩老板娘幫我打包了。”玉蕭寒輕笑道。


    “好嘞。現在能主動幫媳婦買胭脂的漢子可沒見幾個,你家媳婦啊有福嘍!”


    玉蕭寒笑笑,遞過銀子,把那瓶精致絕美的胭脂扣放進了口袋裏。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沒有像往常一樣見到她執燈等待的身影,玉蕭寒也沒有在意,以為她今天可能還在屋裏頭忙著做晚飯。


    “迴來嘍!今晚做的什麽菜呀?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玉蕭寒往裏頭一邊走一邊笑道。


    可是任他叫喚半晌,也無人迴應。


    玉蕭寒眉頭一皺,些許緊張的叫了下她的名字道:“姚兒?”


    還是無人迴應。


    他急忙跑到廚房一看,沒人,爐上火卻還在燒著。


    接著他跑進了兩人的臥室,映入眼簾的是一副令他幾近癲狂窒息的畫麵。


    床上,女子披頭散發,一身衣衫已被撕碎成片,赤裸的身體上滿是惡魔的爪痕,青一塊紫一塊紅一塊的傷口比比皆是,一道觸目驚心可怕至極的刀痕劃過她略施胭脂的秀氣臉龐……


    女子眼角尚有淚痕,卻已沒了氣息,她的右手死死的抓住一枚玉佩。


    玉蕭寒認得出來,這是那名惡名昭著的城主二公子黃小甲的隨身玉佩。


    玉蕭寒悲痛欲絕的抱住她的身子,撕心裂肺的叫喊道:“姚兒姚兒……你醒醒,你醒醒……”


    “姚兒……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來……”


    他顫抖的手哆嗦著摸出那瓶胭脂扣,“你看……姚兒……你起來看一眼啊……”


    “姚兒,我迴來了……姚兒……”


    ……


    任他如何哭喊,女子再也聽不到……


    這一夜,她執燈站在門口沒有等來他的如意郎君……


    這一夜,他如期歸來沒有看見他的江湖……


    很久後,玉蕭寒緩緩地合上了她的眼睛,替她擦幹淨身子後,重新穿上了兩人結婚時的新娘服。


    他嚐試著給她塗上了他剛買的胭脂,喃喃自語道:“好看。”


    玉蕭寒曾對她說,她是自己這一生中唯一的劍鞘。


    既然劍鞘不在了,那自己這把劍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隻不過在這之前,他這把再也沒有藏身之所的劍要飲血……要飲盡所有仇人的血!


    臨走前,他吻了一下心愛的女子,輕聲溫柔道:“姚兒,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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