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所住的客棧內,才早茶的時間,就已經人聲鼎沸。


    “各位聽說了嗎?江南一道曾經的劍道大宗門鬆山劍派如今已是十室九空,人走茶涼嘍!”


    “這位兄台措辭就不夠嚴謹了,什麽十室九空,分明就是十室十空,鬆山劍派如今不過隻餘一副軀殼罷了。”


    有人歎息道:“大難臨頭各自飛,幾年前,鬆山真人被人打傷留下暗疾後,門內中人早已人心惶惶,更別說後來,刀宗還放出話來,說來日定要上門問劍鬆山劍派,隻分生死。此話一出,近些年鬆山門人,是日漸出走,哪還有半分往日江南劍出鬆山的盛景。”


    “當真?”


    “自然是真的。有人已經看見鬆山真人下山而去。”


    “連鬆山真人都走了?”


    “那可不是!空守著一座無人的山門又有何用。”


    “沒想到連鬆山劍派也無法幸免於難!”


    “如今百家爭鳴而起,劍道早已泯然於眾人矣!”


    ……


    另一桌上,身著樸素藍衣背負長槍的俊朗男子開口向身旁的同伴友人道:“隱隱聽父輩人說過,當年江南劍出鬆山的盛景。唉,隻可惜生不逢時啊!”


    友人是個負笈遊學的寒酸讀書人,名叫程一方,聽到他的話,笑道:“適者生存,物競天擇。丁兄何必介懷。”


    丁長安歎道:“哎,前段時間蕭大俠不是於咱們江南道的揚州城外一劍破甲三千銀槍騎嗎?我還以為劍道又要開始枯木逢春了,沒想到,唉!”


    “丁兄,你最近老是閉關練槍,閉目塞聽了。不止蕭大俠,月前那位清揚劍仙莫懷山一人一劍入了那萬劍海,以性命為代價奪得了天下陸地神仙榜第九的名頭,說要讓世人重新記得劍修的風采!”


    丁長安故作不知道:“哦?陸地神仙榜第九?了不得啊!”


    “可不是嗎,除千斤頂外,大河劍可是你們江南道四州之境最後的一把劍了。”


    江南道四州,分別為臨江、揚州、清揚與落霞。


    丁長安感慨道:“重鑄劍道榮光,我輩義不容辭。我等雖不為劍道中人,但莫懷山前輩的壯舉,值得我們這些江湖後生銘記。”


    程一方也是悠悠歎道:“誰人不羨那一場仗劍江湖行!”


    此時隔著簾子的貴賓位上,有佩刀華服男子冷冷的聲音傳來,“清揚大河劍與落霞千斤頂,並稱江南雙劍,真是好大的威風。隻不過如今大河劍莫懷山自尋死路,千斤頂張別雲的鬆山劍派關門大吉,不知這江南一地可還有他們劍道的容身之所?”


    兩人望向出聲之人的方向,隻可惜隔著簾子,根本看不清其麵目。


    丁長安開口問道:“不知兄台何人?可否一見?”


    簾子被拉開,露出了佩刀男子那張神采飛揚卻一言難盡的醜臉。


    “原來是周兄。”


    丁長安認出了眼前佩刀男子正是如今江南一道聲勢最大的宗門,刀山火海的內門天驕弟子周紫光。


    周紫光眼神倨傲,嘲諷道:“丁長安,你不過一個丁家的偏房子弟,就如此護著你們那位未過門的姑爺,當真是忠心可鑒啊!”


    知道他們刀山火海的門下弟子曆來看不起劍道中人,丁長安卻還是平靜道:“莫懷山前輩為劍道赴死,理當得到我們的敬重。”


    周紫光眼神一冷,殺心已起。


    “哦?”


    “為劍道赴死?不過一個送死的傻子罷了。”


    “這些年,我周紫光不知親手殺死了多少這樣的劍道餘孽。”


    他玩味道:“既然如此,你丁長安何不也為劍道赴死一次?”


    丁長安絲毫不懼道:“還請賜教。”


    四周客人一聽說要打架,立馬四散而逃,隻剩下角落裏一桌默默吃著早茶的一老一少。


    程一方剛想說話,丁長安立即笑道:“無妨。”


    程一方隻能點頭。


    “這可是你丁長安自己找死的,怨不得旁人。”周紫光冷笑一聲,氣機運轉間,猛然一拳向丁重陽的麵門砸去。


    丁長安毫不示弱,也是抬手一拳砸向周紫光。


    電光火石之間,雙拳碰撞,拳罡漣漪如大潮江水拍岸而去,兩側桌子椅子刹那間粉碎。


    丁長安平穩收手,麵無表情。


    周紫光卻是拳上吃痛,眉頭一皺,將出拳的那隻手負後不讓人看見,心中暗暗吃驚,想不到此人隻不過堪堪邁入四品境,竟能以拳力,與自己平分秋色,甚至隱隱更勝一籌,不可謂不讓人吃驚。


    自己畢竟已經在四品境穩固前行多年,甚至不久前一隻腳已踏入了三品境,觸摸到了前方更廣闊的天地,按理來說,兩人實力應該天壤之別才對,可如今看來,卻不是那麽迴事,看來此人境界之穩固,遠在自己之上。


    周紫光突然有點後悔當初自己為了快速的提升境界戰力,花錢吃下了不少丹藥,如今看來副作用也是很明顯,遠不如那些實打實靠修煉攀升的境界緊湊踏實。


    放下負於身後的右手,周紫光開口笑道:“你這拳練得還算不錯,就是不知道槍練得如何?”


    能如何?丁家雖是有名的槍修世家,現代家主丁何瀚也是神州赫赫有名的陸地神仙級強者,手上那杆霸王槍更是斬殺了一名陸地神仙境的妖僧,名噪一時。


    丁何瀚本人也是排名在大烈風流冊上陸地神仙榜第十四名。


    可他丁長安不過一個偏房子弟,怎可能同正房子弟一般習得了那霸道至極的正宗霸王槍法。


    若是他真學了那霸王槍法,以僅比他高半級的境界,周紫光可不敢出來挑釁,因為那樣,找死的人就變成周紫光自己了。


    畢竟江湖傳言,霸王槍最擅長的便是越境殺敵,遇強則強,霸道無匹。


    丁長安從容道:“你試過不就知道了?”


    “今日我周紫光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刀宗真正的實力,讓你徹底明白你我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周紫光大喝一聲,“破鋒千刃”,腰上刀身出鞘,一道寒光破空飛出,隨即化身千刃,刀影重重,去勢如大風撲麵,周圍空氣仿佛也在一刹那被凍結,氣溫驟降!


    丁長安抽出槍帽,左手虛握,右手握緊槍尾,槍身刹那如一尾火焰蛇朝那柄刀刺去。


    你有千般法,我自不動如山,不變應萬變。


    槍尖對刀尖,“鏗”一聲,光華暴漲,刺人眼球。


    周身空氣瞬間扭曲!


    周紫光迴刀,腳步一蹬,飛身向前,斜砍向他的腹部。


    丁長安右手手腕一拉,槍身裹挾著自身往後極速一退,堪堪避過那一刀。


    一擊不成,周紫光飛身一踢梁柱借力砍向他的頭頂,正是一招“泰山壓頂”。


    丁長安見狀,不慌不忙,長槍一橫,擋住刀勢的同時,抬腿一腳,踢向淩空的周紫光胸口。


    刀槍碰撞,火花四濺。


    周紫光眼疾手快,左手一拍槍身,欲借勢而退。


    可惜丁長安的那腳太快了,周紫光還是被那腳踢中了胸口,頓時感覺自己就像挨了一記勢大力沉的悶錘,胸口好像要炸裂而出。


    周紫光翻身落地之後,連連退了數步才穩住身形。


    作為刀宗的天驕弟子,他有自己的驕傲,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區區偏房子弟的下等人竟然如此棘手,此刻他不禁惱羞成怒,調轉體內氣機瘋狂翻湧,逐漸匯於刀身之上。


    “旋風刀斬。”


    正是外門天驕弟子才有機會學習到的刀宗頂級刀法。


    丁長安隻見四麵八方皆有刀影斬來,仿佛如風隨行,漫天而來,不知往何處躲去,也瞧不見刀光。


    唯有以硬碰硬!


    “槍在人在。”


    丁長安輕笑一聲右手倒提長槍,瞬間轉換角度後,長槍如龍穿過腋下,人隨槍槍隨人,一人一槍在速度暴漲間,空氣中隻剩下一道旋轉的殘影,刺向周紫光。


    槍尖寒光凜冽,令人望而生寒。


    “噗”一聲,漫天刀光盡落,就算有護體神光護身,周紫光還是被那一槍巨大的無形穿透力給穿透了身子,他整個人被狠狠地砸進方才他走出來的貴賓桌上,桌身椅子盡皆粉碎。他捂著胸口,“悶哼”一聲,不由噴出一口鮮血,感覺胸口就好像被一把鋒利的冰錐盯入了一般,寒光透體。


    角落裏的一老一少自是老劍神與宋遺憾。


    見得這一槍出手刹那,老頭子眯眼笑道:“這小子的槍法悟性不錯,自身槍法名字也取得挺好。可惜他學到的隻是偽霸王槍法,若是日後迴到家中被宗族長老發現其根骨天賦,傳其真正的霸王槍法,成就自然不低。可不免有些大材小用。”


    宋遺憾難得極為捧場道:“哦?怎麽說?”


    老頭子微微一笑:“霸王槍雖好,可充其量不過適宜在戰場上的大開大合,有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匹夫之勇。若是真與人生死相博,霸王槍還是顯得臃腫了。世間還有一槍,猶勝霸王。名為刹那。槍出刹那,即分生死。隻可惜那杆刹那槍,已成絕跡太久,江湖之上,早已無人知曉。”


    “毫無疑問,前輩知道。”


    老頭子滿意點頭,這個年輕人終於知道如何尊老愛幼了。


    “這是自然,畢竟當年刹那槍丁盡南就是被老夫親手打死的。”


    宋遺憾:“……”


    怪不得您老說人家厲害呢!原來是被你打死的才算厲害!


    老頭子品著茶,悠哉悠哉道:“你就不好奇老夫出了多少劍才把那位縱橫西蜀的丁老魔頭給打死的?”


    宋遺憾麵無表情道:“還用猜嗎?當然是隻需一劍便夠了。”


    老頭子樂嗬嗬道:“你就這麽相信老夫的實力?那可是位陸地十五樓的大槍仙啊。”


    “反正他現在也已經死了,前輩說多少劍就是多少劍,又沒有人知道!就算前輩說他是自殺的,我也是相信的。”


    老頭子嘴角有些抽搐。


    這臭小子怎麽知道的!好巧不巧,當年丁老魔頭還真的是最後走火入魔自殺而死的。


    另一邊,小二終於喚來了掌櫃,掌櫃一見兩人大打出手,將自己的東西全部砸爛了,立馬痛哭流涕哀嚎道:“兩位少俠有話好好說,打爛了東西誰賠呢?小店小本生意,可承擔不起這種損失啊。”周紫光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狼狽起身,一腳把話多的掌櫃踢下樓梯,眼見暈厥了過去。


    小二急忙跑過去,搖晃著自己二舅的身子,失聲痛哭:“二舅你別嚇我啊二舅,二舅……”


    此時本來應該暈厥過去的二舅惡狠狠的刮了沒有眼力勁的外甥一眼,示意他還不快把自己這把老骨頭搬走。


    小二一楞,喜出望外,立馬把自己二舅的“屍體”,像拖著一頭豬一樣,拖進了後廚。


    周紫光看也不看一眼兩人,而是擦了擦自己嘴邊的血跡,有些癲狂道:“你莫不是以為這就能打贏我了?”


    “告訴你,不可能!!!”


    周紫光從懷中盒子拿出一枚色澤光亮的暗紅色丹藥,一把吞下,猖狂笑道:“這叫破境丹。你這種偏房子弟肯定沒見過吧?我本來是想等著三個月後的宗門大比時才動用的,誰知道你給我的驚喜這麽大?”


    周紫光陷入了莫名的癲狂,“現在輪到我給你驚喜了。”


    他閉上眼睛,雙手運功,丹田上一股暖流逆流而上,行遍周身,他的身體四周開始縈繞起一股熱氣,繞著他不斷旋轉。


    那一刻他臉上神色猙獰恐布,手上血管仿佛要爆裂而出,渾身好像在經曆些什麽剝皮抽筋之痛。


    幾秒過後,他臉色如常,喃喃道:“我入三品了!”


    接著他睜開眼,恢複以往的得意倨傲,看向丁長安,大喝道:“區區四品,還不給我跪下!?”


    丁長安剛想說,放你娘狗屁,卻突然感覺到周身都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給限製住,頭頂之上好像有千斤虛空的壓頂之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單手持槍,想竭力頂住那股壓力,卻是無論如何也頂不住,雙腳不由自主向下彎曲,他持槍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額頭上已是汗流如注……


    最終他還是頂不住這種巨大的精神壓力,左腳先跪下地來,頓時膝上血流如注,鮮血染紅了他膝下的地麵……


    瞧著慘不忍睹!


    程一方本想過去施以援手,可他不過是儒門五品境境界,怎可能是如今已入三品境的周紫光的對手,此刻他也被那股漫天的精神力壓製得動彈不得,有力使不出。


    丁長安咬緊牙關,握緊手中那杆長槍,緩慢艱難的一點一點抬起左腳,不讓自己跪下,抬頭咧嘴笑道:“若是我丁長安今日不幸死在這裏,還請勞煩程兄,將我的屍體帶迴丁家安葬,就說丁長安愧對家族的養育之恩,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刀宗畢竟是雄霸整個江南道的龐然大物,背後又有那位獨掌江南道的滄瀾王撐腰,他們丁家雖貴為江南的世家豪閥之一,卻也是萬萬不可能為了自己一個偏房子弟去得罪這種人物的,更何況自己這偏房祖上還是有罪之身。


    程一方哀歎一聲,默然無語。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於眾人耳中響起:“裝逼完了嗎?裝逼完了到老夫出場了。”


    原先扣在兩人身上的威壓頓時消失不見。


    倒是周紫光不知何時已雙腿跪倒在地,雙膝刹那之間皆已滲出血絲來,臉色慘白無力,比之方才丁重陽的慘狀不知要慘出多少。而且這種精神壓力令他根本無法動彈分毫,。他壓住心中的不堪,低聲顫抖道:“不知前輩是何方神聖?可否現身一見?”


    說完抬眼試圖尋找周圍人的可疑行跡,此時客棧二樓內,除了那角落一桌的一老一少,再無其他人。


    他並不認為這道聲音跟他們有何關係。


    畢竟那老者周身氣機波蕩全無,穿著也是樸素至極,絲毫沒有高手風範,而且在如此短的距離之內,他根本不可能在自己的注視下做到千裏傳音。


    至於那少年,更不可能。


    周紫光一眼便看出他隻不過一個平平無奇的武夫六品境界。


    在他的三品大境麵前,如螻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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