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街上的宋遺憾才突然發現,自己走了這麽遠的路,練了差不多百萬拳,竟然一拳都沒有出過,不得不說是一種神跡。


    少年呢喃輕聲開口道:“既然暫時還不能出劍,那我出拳總可以吧。”


    於是少年走到街上,對著那五十餘鐵騎的方向,擺開拳架,屏氣凝神,心無雜念,一拳轟出。


    這時候天上突然雷霆作響,一道道閃電於粗厚暗黃的雲層間穿梭而過,似是一縷縷銀蛇,在窺視人間。


    有風起於城頭,穿過街道,吹起漫天風物,天色逐漸在這時候昏暗了下來。


    黃小甲看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拳隻管往前遞出的少年,再看這隨之而變得天象,魂兒都被嚇得沒了,哪還有什麽心思裝逼,慌忙調轉馬頭。


    “撤。”


    黃小甲在眾鐵騎的護衛下,又一次飛也似的擇路逃命去了。


    還好他還留有後手。


    拚爹的時候到了。


    停止哭泣的賀婉雲看著天際雲層開始下墜,小聲出聲道:“要下雨了。”


    於是仿佛是為了驗證女子的話語,一場傾盆大雨開始劈裏啪啦的下了起來。


    屋內眾人在這時候終於從方才突如其來的天地景象中迴過神來,想想也是,若是這少年有這實力,那還了得?


    如此年輕的陸地神仙,終歸是太過驚世駭俗的事情,還是想想就好。


    老頭子從禿驢那裏拿過一把油紙傘,撐傘緩步走進雨中,來到少年的跟前,輕聲催促道:“下雨了,快別傻站著了,趕緊找個地方避雨去吧,感冒了怎麽辦。”


    少年並沒有迴答他的話。


    那一刹那,毫無預兆的,少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場雨。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後,因為一場秋雨的阻撓,放學過後很多人並沒有得以及時離去,唐夫子帶著大家重新坐了下來。


    “先生先生,給我們繼續講故事唄,您好久都沒跟我們說過新故事了,我們就愛聽您講故事。”


    “您不知道,我每次睡不著,就求著我娘給我講故事,可是她每次講的都是隔壁家哪個哪個哥哥又在哪裏哪裏賺大錢了,娶漂亮媳婦了,講得無聊死了……”


    “那你娘可我比娘親好多了,每次我睡不著,我想聽故事,她就跟我說,睡不著,就數羊,數著數著就睡著了。可我每次數,數完先生教我們的數字,我也睡不著……”


    “那你怎麽辦,不睡了嗎?”


    “沒有,我娘親就讓我重新數,數著數著,數累了,我就睡著了……”


    “哈哈哈……”


    課堂笑聲亂作一團,大家七倒八歪。


    唐夫子溫和一笑,敲了敲講台上的戒尺,我們很快就安靜下去。


    “說過了一杯酒能醉天涯萬裏人的快哉江湖,說過了快哉江湖裏的兒女情長,今天先生給大家說一個不一樣的。”


    “先生先生,哪裏不一樣?”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先生,啥意思啊這詩?”


    “笨蛋,想對象了唄。”


    “啊……啥對象啊?”


    “鐵馬跟冰河咯。”


    “哈哈哈哈……”


    課堂笑聲又是亂作一團。


    唐夫子清了清嗓音,“是有關一場戰爭。”


    “啊,先生,又是戰爭啊,您已經給我們講過很多場戰爭了哎……”


    “這次不一樣。”


    “先生,哪裏不一樣了?”


    “這場戰爭叫春秋國戰。”


    “先生,您不是跟我們說過春秋之中,有很多個國家互相攻伐嗎?為什麽就獨獨這場戰爭叫做國戰?”


    “因為這場戰爭之中一個國家叫秦國,也就是現在的大烈。”


    “先生,那另外一個國家呢?”


    “大楚。


    “大楚和秦國的江山定鼎之戰,被稱為春秋國戰。”


    “先生,那也說不通啊,為什麽這兩個國家的戰爭,可以被稱為春秋國戰,其他國家不可以麽?”


    “因為春秋混戰之中,很多國家戰到最後發現贏不了,都選擇了投降,留下了很多幸存者。唯有大楚和秦國的江山定鼎之戰,大楚十八歲以上男子全部參戰,共計有八十萬大楚男兒,全部戰死於大楚邊境之上,無人馬革裹屍還。大楚戰敗,大楚皇帝下旨所有將士以國喪之,天下青山一樣。”


    “先生,那後來呢?大楚皇帝投降了麽?”


    “大楚君臣自縊於帝城不夜城前,並留下遺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就是為什麽後來秦國一統天下之後,改名大烈。除了寓意烈火之下鑄成的帝國之外,還有避開那句遺言的意思。”


    “先生,我怎麽覺得大楚的風流比秦國更甚,為什麽最後贏的不是大楚啊?”


    “笨蛋啊,贏的是大楚的話,現在還有我們什麽事?”


    “也是哦,可是我為什麽有點傷心呢?”


    “也許是這場雨下得有點大,讓你迴不了家。”


    “先生,會不會也是因為一場雨,讓那些人都迴不了家了呢?”


    ……


    ……


    少年抬起頭,臉上滿是雨水,“前輩……”


    老頭子溫淳的嗓音響起道:“你說。”


    “鐵牛哥、莫大哥、宇文大哥,還有城門前那個小販,我師父,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座自己的江湖,那裏存著他們最美好的幻想和對這個世界最好的期盼,但現在,也許隻是在某一場雨後,他們發現那座心心念念的江湖早已麵目全非,迴不去了。他們無助、失望、無可奈何,所以他們有的選擇逃離,有的選擇得過且過,有的選擇直麵然後試圖挽迴改變……可惜都無濟於事,那座江湖早已隨著那個人的離去分崩離析冷落成塵……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前輩真的是那個人,那前輩一定能把大家都帶迴去的,是吧?”


    大雨之中,內城街道盡頭傳來了轟隆轟隆如雷震的密集鐵騎聲,一股黑流猛然湧入街道,整個地麵猶如海上搖搖欲墜的孤舟,仿佛下一刻就要傾覆海底。


    落霞城城主黃衫帶著五百親衛鐵騎親自前來。


    兩側本在觀望的人群在這一嚇人的場麵下早作鳥獸散。


    黃衫年輕時從軍,曾經做到驃騎大將軍的位置,後來從那位置退下來後,被派到此處任職,一路運作坐到了城主的位置。


    老來才得幼子的他自然對黃小甲寵愛有加,無論黃小甲有任何需要,他都會盡量滿足。他自然都清楚黃小甲所幹的那些荒唐事,甚至他也都不認同,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偏袒,可以說黃小甲現在無法無天目中無人的性格,都是他一手縱容出來的。


    怎麽的?老子拚命了一輩子才換來的權利,讓自己兒子揮霍點怎麽了?所以往常麵對下麵人對幼子各種的彈劾,他都是選擇視而不見,最多不過是暗中給那些人送點錢財安慰或者再給那些人加個一官半職罷了。


    碰到那些真的沒有眼力見的屬下時,他也不客氣,實在收買不了的,直接打殺。


    反正隻要有他黃衫在這落霞城一天,他們就注定翻不出任何浪花。


    麵容不怒自威,一身沙場殺伐氣質的黃衫冷冷的看著街道上的一老一少,問道:“便是你們欺負的我兒?”


    雨水滴落在他的盔甲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嘴角泛笑,這些江湖草莽俠客難道還不清楚,如今的江湖可不是他們能夠肆意妄為的地方。


    老頭子選擇無視了他的話,看著在雨中略顯消瘦孤單的少年道:“老夫不能向你保證什麽,不過老夫可以答應你,會盡自己所能,讓這座江湖變得更好。”


    老頭子接著補充道:“至少比現在更好。”


    宋遺憾默默沉思良久,抱拳行禮道:“多謝劍神前輩。”


    老頭子笑了一下,不解問道:“之前不是一直在懷疑?這就相信了?”


    宋遺憾想了想,咧嘴笑道:“之前不是沒想過你是其他人,隻是現在突然想通了。既然莫大哥不惜以死為代價將你逼入這座江湖,那我想,普天之下也唯有劍神前輩有這個資格了。”


    老頭子點點頭讚賞道:“莫小子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確實也就隻有老夫才能夠讓他心悅誠服。”


    “前輩真是一點也不謙虛。”


    “老夫這輩子從來不知道謙虛二字怎麽寫。”


    宋遺憾想起之前老頭子說過的話,沒大沒小道:“怎麽?想學啊,我教你啊!”


    老頭子一臉狐疑道:“我怎麽有點懷疑,你小子剛剛都是在演戲?”


    宋遺憾像是被人發現了秘密,有些小尷尬道:“看破不說破嘛!”


    老頭子給少年伸了個大拇指道:“好小子,竟然跟老夫玩起苦肉計套話來了。”


    宋遺憾接過老人手中的油紙傘,殷勤道:“怎麽能讓您老給我撐傘呢?多折壽啊!”


    “算你小子識相。”


    “哪裏哪裏!這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老頭子再次抓住少年的把柄道:“老夫怎麽感覺你在把我往火坑上堆呢?”


    宋遺憾堅決搖頭道:“不可能的事!前輩武功蓋世,劍法超絕,在前輩麵前區區五百騎哪裏有資格自稱火坑啊,就算是一千騎、一萬騎,在前輩曠古絕今的一劍之下,那也是分分鍾煙消雲散,灰都不剩。我可還記得,前輩親口說過,天下事,不過一劍事。不會是說著吹牛的吧?我可當真了啊。”


    老頭子認真聽完,開口道:“懂了,你想讓老夫替你去打架。”


    宋遺憾義正言辭道:“哪裏是幫我打架,那黃公子可是指名道姓,說要找師父你算賬。跟我可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宋遺憾的這一句話說得那是相當響亮,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麵館內的賀婉雲,不由得心生鄙視道:“無恥。”


    瞧見慧兒姐又瞪了自己一眼,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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