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開了兩個小時的會,從會議室出來,郭輝隻覺得腦袋昏沉一個頭兩個大。他一隻手扶著腰一隻手撐著欄杆,緩緩俯下身大口大口唿吸著似乎能讓人清醒一些的新鮮空氣。


    這時,一隻手掌突然重重地落在了郭輝的肩膀上,同時傳來一句調侃:“咋的,要生了?”


    “你下手能再重點嗎!”郭輝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有氣無力地說道:“老毛病又犯了。”


    “中午咋沒見你去食堂啊?”蘇有誌不鹹不淡地關心道。


    二模成績考成那樣,郭輝哪還有心思吃飯。整個上午,他都處於極度的忐忑不安之中,但最終在會議上還是無法避免地遭到了領導的嚴厲批評。當著全年級班主任的麵,郭輝頭低得矮矮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這輩子都沒像那樣如坐針氈過。


    見郭輝半天不言語,蘇有誌自討沒趣似的歎了口氣,懟了懟他的胳膊說:“走吧,等會兒領導們出來了,要是讓他們看到你這副模樣,搞不好會以為你對他們有啥意見呢。”知道郭輝挨了批心裏肯定不好受,蘇有誌琢磨著還是先換個地方,然後再好好跟他聊兩句。


    郭輝嘴裏嘟囔著說:“我還怕被人看呐?我不過就是一個臭當班主任的,天生的貧賤命唄……”話還沒說完,就被蘇有誌急忙打斷道:“噓!低聲些!”一邊說著,蘇有誌一邊忙慌迴頭朝著會議室門口張望了兩眼,“這話咱可不興說,屋裏那幫人耳朵靈得很呢,小心節外生枝……”等他轉過頭來,郭輝已經走出去了老遠。唉唉!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蘇有誌緊忙追了上去。


    “跟著我做什麽,不怕受連累了?”郭輝陰陽怪氣道。


    “你說說你,發牢騷也不知道背著點人。”蘇有誌沒好氣地抱怨了一句,說完,歪著脖子往郭輝臉上瞅,“咋的還真有情緒了?”


    郭輝又不吭氣了。心裏卻嗔怨道:怎麽我還不能有點脾氣了?


    蘇有誌勸說道:“想開點嘛,咱們當班主任的,本就是操心勞碌的命,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再者說,誰還沒個挨批的時候,咱真犯不著跟那幫老頭子置氣……”


    “換你你試試!”偌大的會議室裏,就郭輝一個人被領導們輪著番的“轟炸”,人要臉,樹要皮,電線杆子要水泥!縱使他是個沒臉沒皮的,麵子上也遭不住。


    蘇有誌嗬嗬苦笑:“我跟你還需要換嗎?你們班倒數第一,我們班倒數第二,我挨得罵一點沒比你少好吧。”不過平心而論,如果不是有郭輝在前麵擋槍,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就憑蘇有誌班上那一次比一次糟心的成績,怕是他隻要稍稍大點聲喘口氣都會被噴成篩子。


    也就郭輝敢擺出這副臭臉。在蘇有誌看來,他這無異於“恃寵而驕”!這些年,臨峰七中一直處於一種非常艱難的境地,就像風雨中飄搖不定的一株浮萍一般,急於擺脫吊車尾的困境。因此,學校對於郭輝所帶的特長班給予了極高的期望。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若不是郭輝身負厚望,領導又怎會在他身上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和心血呢?蘇有誌不禁暗自思忖著,如果領導也能夠像對待郭輝那樣關注並重視自己,那該有多好啊!然而,一想到自己班級的實際狀況,他便深知這種可能性實在太過渺茫。想到這裏,蘇有誌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絲酸楚。


    他說:“你就知足吧!開了兩個小時的會,其中一個半小時都在研究你們班的事,全年級哪個班的班主任有這待遇,不正說明了領導對你們班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嘛!”


    這話多少帶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郭輝本想反駁,卻又覺得事實如此沒必要往自己身上拉仇恨。說話間就到了班級門口。“你走過了!”郭輝停下腳步,打量著蘇有誌,不明白他不去自己班級,跟到十三班門口來幹什麽。


    蘇有誌“哦”了聲,顯然他是故意跟過來的。“這會你還要講課啊?”現在是下午自習時間,他以為郭輝就是順道來班級瞅一眼。


    郭輝反問道:“你不去班裏溜一圈?”


    蘇有誌擺了擺手,自信滿滿地說道:“不用。我們班的學生啊,我清楚得很。”要說十二班不出成績,他無話可說,但勝就勝在學生們都乖巧聽話、勤奮踏實,這一點倒是讓蘇有誌感到十分欣慰。


    此時的十三班,盡管有近乎十幾個座位空著,但整個教室異常的靜悄悄,學生都在安靜地學習。透過窗戶打眼往裏邊兒瞧了兩眼,郭輝臉上難掩喜色,他怎能不知,蘇有誌時常暗戳戳地將十二班跟十三班作比較,沒準兒他跟過來就是想看自己出醜呢。於是,郭輝故意擺出一副矯情兮兮的模樣,歎口氣道:“唉!我們班啥時候能像你們班那樣整整齊齊的就好了。”


    蘇有誌翻楞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話怎麽講?你班那些體育生頂著烈日在操場上刻苦訓練,到時候考試都通過了,一個接一個的合格證書拿手裏,不還是你這做班主任的臉麵上有光嗎?你有什麽可著急的,簡直就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好嘛!說不得了!搞得比你自己班還上心。也沒見你對自己班這麽護犢子!


    郭輝自討沒趣般閉上嘴巴,也沒打算進教室了,他能感覺到蘇有誌跟了一路肯定還有別的話說,索性就往走廊的欄杆上一靠,等著他開口。


    蘇有誌也靠了過來,他不自覺地就哀聲歎息了一聲,說道:“老郭啊,說句實心話,我這心裏慌得很。你幫我分析分析,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幹什麽要給我們班多加兩個人頭呢?”


    郭輝笑道:“這有啥可分析的,又不是隻給你們班加了,剛才會議上每個班主任都簽字認領了,你咋還沒搞清楚狀況?”


    蘇有誌眉峰蹙起:“我哪敢不簽啊!”除非我不想幹了。


    郭輝笑著安慰:“別泄氣嘛,你們班50個學生,肯定有那麽一兩個有潛力的,你看我,一下從70%提到80%,我不也……”


    這話蘇有誌不愛聽,他打斷道:“老郭,咱也不是外人,你偷偷給我透個底,你們班究竟有多少人收到合格證了?”


    郭輝不解地看著他:“怎麽?你懷疑我上報的數據摻了假?”


    “不是,”蘇有誌急躁地撓了撓頭,“沒說有水分,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少報幾個,後期不就更穩妥一點嗎?”


    郭輝不是很明白地搖了搖頭:“這跟早晚有什麽關係?”


    十三班80%的本科率硬性指標在那擺著,現下得出來的數據,已經是全班所有專業,包括還沒考試的體育生都算了進去,可以說是把每個學生一個一個掰開揉碎了一丁點希望都不放過的結果,就這還差了0.5%沒著落,更何況,誰也沒有提前預判的本事,自然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證。


    蘇有誌說:“這不是想讓你給自己留條後路嗎,現在你就把底子交代幹淨了,後麵呢,萬一出現點啥突發狀況,你拿什麽應對?咱不能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局麵,你說是不是?”


    郭輝算是聽懂了。給自己手上留一手,既可以用來“找補”,也可以用來“奇襲”。這招雖妙,但在郭輝這裏,沒有這麽一說。他帶了那麽多屆的特長班,一開始拿到手的從來都不是“王炸”,不過,無論什麽樣的牌麵,他都有自己的打法,他也從來沒有過把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爛的先例。這些是經驗帶給他的信心,他始終相信,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放棄班上任何一個學生。


    “我是覺得,完全沒這個必要,”生怕自己過於委婉了蘇有誌會多想,郭輝緊接著贅述了幾句聽起來像樣點的理由,他說,“開會的時候,那陣仗你不是也看見了,我哪有心思琢磨別的,眼都沒眨一下一五一十的就全盤托出了,結果一算下來,我還倒欠了!這我能怎麽辦?難不成我能憑空變出來幾個合格證?唉,如今我是一身壓力,有苦難言呐!”


    看樣子不像裝假,暫且信你!


    蘇有誌也懶得去管郭輝是真裝糊塗還是假裝糊塗,反正點到為止,他心裏有數就行了。


    “你呀,就別跟我訴苦了!”蘇有誌扭頭朝十三班教室望了眼,不無羨慕地感慨道,“今時不同往日啊!你們班孩子現在這個努力勁兒,跟以前完全兩個樣子。孩子們手裏有了合格證,就相當於一隻腳邁進了大學的校門,隻要心裏有奔頭,還怕幹不成事嗎。”


    郭輝也隨感而發道:“我看你們班孩子勁頭也挺足,就這踏實的態度,再孬也孬不到哪去,你且放寬心,10人以上過線肯定有的。”


    “開什麽玩笑?”蘇有誌嗬嗬笑道,“能有5個,我都要去廟裏還願呢。”


    “你啥時候去許願了,我怎麽不知道?”郭輝手扶眼鏡腿兒,瞪大眼睛問道。


    “就是個心理安慰而已,你還真信!”蘇有誌打哈哈道,“菩薩他老人家太忙了顧不上,咱還得靠自己啊!”


    郭輝本想說:早知道你叫上我一起啊!信不信的,心誠則靈!萬一菩薩他老人家聽見了呢,我希望他能保佑我們十三班全員過線,一個都不落!


    話說到這,也沒啥可聊的了。


    蘇有誌背靠欄杆伸了個懶腰,眼睛一瞟,盯著郭輝的腹部,說:“你這肚子一頓不吃都不顯懷了!要不趁現在有空,咱去食堂點倆菜?”


    “你別說,還真是!”郭輝幽默一笑,兩手捧起圓鼓鼓的像鍋底一般的肚皮,砰砰拍了拍,“這時候吃飯有點早啊,唉~”


    蘇有誌問:“幹什麽歎氣?”


    郭輝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有一個會等著開呢。”


    “哦!”


    郭輝話音落下後,便轉過身朝辦公室走去了。望著他略顯沉重的背影,蘇有誌一時間竟有些失神,許久之後,他才如夢初醒般緩緩吐了一個“哦”字。


    在此之前,蘇有誌時常調侃說要和郭輝換著當班主任,然而就在今天,他心中的這個念頭卻被徹徹底底地打消掉了。那可是80%的本科率啊,如此巨大的壓力,以自己這副單薄的小身板兒,怕是扛不住兩天就倒下了?且不說剛剛才應對完那些難纏的校領導們,不過喘了口氣的功夫,又要去應付各科任課老師,光想一想就已經讓人感到力不從心了,若是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一般人還真承受不住?


    畢竟有多大能耐才能成多大事!


    郭輝絕對能擔負起這份重任,他的成功也將是必然,蘇有誌一點也不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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