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突如其來下了一場大雨,讓原本悶燥的空氣潮潤了許多。


    聽著窗戶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嚴以放下手裏的調色盤,起身去了樓道。他靠牆看向窗外,秋雨蒼涼,天空灰沉,城市樓宇淹沒在白茫茫的雨霧裏,縹緲如仙境。雨水夾著細斜的風,擊打在透明玻璃上,急促的匯成了一道道小溪流,橫衝直撞地向下流淌。


    嚴以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解鎖,黑屏了,又解鎖,再黑屏,最終,原封不動的放迴口袋。


    他無聲輕歎,抬眸望向教室。


    一下午了,那個位置始終空著。導致他身體的某一處也空落落的。


    這場雨,好像專門為他而下的,來澆滅心裏的焦慮與不安。


    他伸手推開窗,風有點大,冰涼的雨點急不可耐的朝臉上飛撲,像浴室裏分叉的花灑,水花四濺,劈頭蓋臉……


    這雨似乎一時半會停不了,不知她有沒有帶傘。


    忽地,眼角掠過一把透明雨傘。他立即探出頭往對麵街道上看。


    交通信號燈即將倒數,疾行的車輛放緩了速度。他的雙眼像猩紅的激光筆一般,直至透明雨傘走到馬路中間……須臾,他臉頰緊繃的肌肉鬆弛了下來,伴隨著一聲鼻息,胸腔輕顫,自嘲似的笑出聲。


    大概是雨水迷了眼,竟錯把中年婦女認成了她……


    那一刻,淤積在心頭的沉悶像堵塞了的排水管道,唯有一場大雨,才能疏散排解。


    他多想把自己扔進雨裏,痛痛快快的淋一場……


    在風吹雨斜的窗邊,凝望了一個多小時,第二天起來感冒了。


    嚴以虛弱的躺在床上,渾身滾燙,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是夢是醒。腦瓜子燒的糊裏糊塗,以至於出現了幻覺,一會在學校教室,一會在方圓畫室,像播放幻燈片似的,接連不斷地各種碎片式的畫麵。


    在學校門口,看見李染和走在前麵,他想追上她,剛跑了兩步,夏慍一出現了,還有齊耳,李染和開心的和他們打招唿,然後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往教室走。他著急的跑上去,喊了李染和的名字,他們都停下來,同時轉身,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害怕又討好的叫了一聲:染和。李染和像沒聽見一樣,看都沒看他一眼,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畫麵一轉,一條陌生的街上,下著很大的雨。他懷裏抱著一把傘,在雨中拚命地跑,邊跑邊喊,染和,染和……跑著跑著,終於找到李染和了,她撐著一把白色透明雨傘,迎麵朝他走來,他高興的抹掉臉上的雨水,笑得很燦爛,可是李染和像沒看見他一樣,麵無表情的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驚慌無措,迴頭要去追她,突然,路麵被水淹了,他的身體輕飄飄的浮在水上,隨著水流淌進了下水道……


    學校操場塑膠跑道,李染和跑的越來越吃力,馬上要跌倒了,他想跑過去扶她,可腿腳卻像被捆綁了一樣,怎麽也抬不起來,用力掙紮不動,最後重重的摔倒在地……


    李染和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泣,他問她怎麽了,李染和指著一張數學卷子,卷麵上大大的45分,她傷心的說對了8道選擇題和一道填空題,全是蒙的,後麵大題一道都不會。她哭著說以後肯定考不上大學了,見她泣不成聲,他的心痛如刀絞,他撫摸著她的頭,耐心的安慰:染和別哭了,你知道你有多厲害嗎,12道選擇題,對了8道,4道填空題,全寫-1,也對了一個,你比我厲害多了,我吭吭唧唧演算了兩張草稿紙,才對了一半多。她總算破涕為笑,紅著眼睛說,我手感好……


    他還想說,我們一起努力,將來考同一所大學……被爺爺搖醒了。


    “自早上睜了一眼就一直昏睡,快到中午了,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這可怎麽辦啊。”嚴利風輕聲的喚他,“小以,醒醒,吃了藥再睡。”


    嚴以睫毛鬆動,但感覺眼皮特別重,掀開了又合上。


    “小以,乖,起來先把藥吃了。”鍾蘭坐在床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拿掉他額頭上敷著的毛巾。


    嚴以費力睜眼,看見床前的爺爺奶奶一臉擔憂的盯著他。他掙紮著坐起來,奶奶拿枕頭靠在他背後,爺爺端了水杯和藥送到他麵前。


    吃完藥,鍾蘭說:“還難受嗎?沒事的,躺下睡一覺就好了。”


    嚴以無力的點頭。


    嚴利風說:“對,就是感冒了,燒退下去很快就好了。我給小馬打了電話,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去畫室,坐一會都全身乏力。


    見他歪著身子縮進被子裏,鍾蘭輕輕歎了口氣:“老嚴,要不我們上醫院吧。”


    “別自己嚇唬自己,感冒發燒又不是什麽大毛病,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吃點藥就好了。”其實一早進門看見嚴以不省人事的樣子,嚴利風嚇得差點沒了主意,但畢竟有過養小孩的經曆,有些小毛小病的,看一眼就大概知曉了,再說不是小孩子的時候了,自己也沒那個心力。嚴利風誠實的說,“小以昏迷成這樣,去醫院得費老大勁,咱們老了,不是抱起來說走就走的時候了,與其折騰來折騰去,孩子也遭罪,不如在家好生照看著吧。現在吃了藥睡下了,過幾個小時,我叫醒了量一量體溫,燒退了也就不那麽難受了。”


    聞言,鍾蘭隻能無奈的歎氣,看著平日乖巧懂事的寶貝疙瘩,現在病懨懨的蜷在床上,像一團可憐巴巴的小奶球似的,又是心疼又是心急,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這份罪。


    “小以到現在一口未進,待會醒了多少要吃上幾口才行,你在這陪著,我去煮點飯。”


    “嗯。”嚴利風手裏拿著手機,“孩子生病沒胃口,煮點白粥,吃點清淡的。”


    鍾蘭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你要幹什麽?小葉兩口子要知道現在這種情況,隻會跟著著急上火,快收起來,他們上班也很辛苦,你就當體諒他們一下,這會讓他們好好吃個午飯吧,等下午好轉一些,晚上通電話的時候再說吧。”


    嚴利風默默收起手機,一臉愁容,說:“那就晚點再說吧。唉,你還記得嗎,小以小時候一生病就喊著要爸爸媽媽,要是他們離得近點就好了。”


    說到這,鍾蘭心裏也百般不是滋味:“好啦,別多想了,會好起來的。”


    嚴利風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雙眼深陷,沉鬱而黯淡,喃喃道:“老了,不中用了,沒照顧好孩子……”


    不知何時,嚴以醒了一下,說了句:“爺爺奶奶,小以照顧你們……”


    說完又迷迷瞪瞪的昏睡過去了。


    老兩口感到暖心的同時也嚇得不輕,孩子開始說胡話了,怕不是燒糊塗了。


    兩人手忙腳亂,鍾蘭把先前敷額頭的毛巾用冷水澆濕,嚴利風從冰箱取來冰袋,然後用毛巾纏著冰袋貼在嚴以的額頭上,希望以此達到物理降溫的效果。然後守在床前,一步不敢離開,心裏祈禱盡快能把燒退下去。


    嚴以神誌模糊,半醒半睡,依稀能感覺到床前急切的目光。他的身體像有一團火在燒,意識飄忽不定,像在夢境中一樣。


    夢裏看見了爸爸媽媽,他們身旁放著行李箱,胸前抱了一大堆玩具,笑容可親的向他招手。


    嚴以喊著:“爸爸媽媽迴來嘍。”歡快的跑過去,像一隻快樂的小鳥一下撲進爸爸媽媽的懷裏。


    爸爸像小雞啄米似的,在他的臉上親來親去,還用胡渣蹭他,弄得他癢癢的,“咯咯咯”笑個不停。


    “爸爸,我想你了。”嚴以攬著爸爸的脖子,嘟著小嘴撒嬌。


    媽媽假裝吃醋的說:“小以,那媽媽呢?”


    嚴以一雙超萌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甜甜的說:“最想媽媽了。”


    媽媽把他抱起來親了又親:“我的小以真乖,走,迴家。”


    嚴以像個小樹袋熊似的掛在媽媽身上,小聲的問:“爸爸媽媽不走了嗎?”


    媽媽說:“爸爸媽媽休假了,專門陪我們家的小以,一個月好不好?”


    嚴以掰著軟軟的手指頭:“一個月是幾年?”


    媽媽說:“一個月是很多很多天。”


    那是有記憶以來,爸爸媽媽陪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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