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比微眠想像的要華麗得多,也安靜得多。她心裏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將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兩位稍候,我去請槿姨。」阿德沉聲道,放下手中的行李便上了樓。


    王叔忙不迭的應著,卻也不敢坐。微眠環顧四周,這裏連窗子都分三層,內層是木格窗上貼著半透明的窗紙,窗外有道鐵欄,最外一層是扇純鐵掛鎖窗,此刻正敞著。地麵鋪設青石拚花地磚,光可監人。客廳門也有兩道,第一道是鐵門,第二道則是木門,門旁邊的鎖架上擱了幾副看起來很沉重的鐵鏈鎖。王叔發覺她忖度的眼神,解釋說這門和窗到了子時就會鎖上,是夜園以前防海匪養成的習慣。


    廳裏,深棕色的巨型沙漏細細的漏著白沙,總算是有了些聲響。


    慧廬大廳的擺設有些奇怪,紅木雕花椅背上擱著繡著金黃色花朵的繡品,高高的燈籠上垂了些藍流蘇,椅子間的紅木幾案上置了燭台,卻沒有燃起,隻是擺設而已。屋頂很高,用雲石鑲了些複雜的圖案,好像是佛經裏的什麽故事,左右兩側的樓梯,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最引人矚目的,應屬正中間主人椅座後立著的巨大雙麵手繡屏風,繡的圖案正麵是大朵大朵的木槿花,微眠極專注的凝視著那屏風看了好一會。


    王叔在船上就講得很清楚,按照夜家的規矩,一會兒管家阮碧槿過來後,會問一些問題,若滿意便會留下她,而以她繡師的身分,應該會住進離慧廬有些距離的那幢三層高小樓—— 培廬。據王叔說,夜園所有的日常事務,都掌握在這人稱槿姨的女人手中,她個性精明,這一輩子好像就是為夜園而生,原是大太太譚氏的陪嫁丫頭,大太太死後,她仍然留在夜園,終生不嫁。


    樓梯上,終於有人走下來。


    「夏姑娘,這位便是槿姨。」王叔介紹後半彎下腰,恭敬的看著下樓的女人。


    「微眠見過槿姨。」微眠行了個禮,抬起頭來注視著對方。


    槿姨個子不高,身材圓潤,長眉勾得淡淡的,眼皮略有些垂鬆了,卻不顯老,嘴角含著笑意向上彎著,皮膚好得看不出是四十幾歲的女人,脂粉施得極薄,烏黑的頭發盤成流水髻,斜插幾支薄金釵子,耳垂上掛了一對紅珊瑚耳墜,身上穿了件手繡的暗紅色軟緞繡裙,裙擺下方斜繡一枝怒放的暗紅木槿。木槿花和軟緞同色,色差和花葉層次配得卻極好看,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從容幹練。


    「夏姑娘有禮了。」槿姨審視著微眠,臉上依舊笑著,「我隻想著,老王薦來的繡師手藝肯定是極好的,卻沒想到連氣質麵貌都這般出眾。」


    王叔聽了,在一旁搓著手笑。


    「槿姨說笑了。」微眠迴答,臉有些發燙。


    「夏姑娘請坐。」槿姨邀她入座,自己也走到側位的一把紅椅前,王叔連忙殷勤的趕上前,替她拉出椅子。


    「阿德,你先帶老王去吃點東西,一會兒我再叫你。」槿姨吩咐道。


    王叔略有些意外,卻也沒多說什麽,便跟著阿德去了偏廳。


    「夏姑娘是華城人?」槿姨笑著問她。


    「是的。」


    「華城那邊的局勢近來如何?」


    「近來是不大好。」


    「嗯,夏姑娘的情況,老王在信裏也說得很清楚了。聽說夏姑娘的父親剛過世不久,還望節哀。」


    微眠謝過槿姨,強壓抑下心中湧出的酸楚。


    「不瞞夏姑娘,夜園這次的確是托了好些人去找合適的繡師,為的隻是明年我家老爺壽誕時要用的繡品。我家老爺對旁的事情不在意,唯獨對繡品講究得很,何況夜家也經營幾家店子,是需要人才的。繡師倒是來過幾個,當中也有出名的,但不是畫的圖樣過了時,便是繡法落後。夏姑娘可帶了繡樣來?」稍作寒暄後,槿姨便直截了當的問。


    微眠聞言,打開隨身的箱子取出一幅白錦,上麵隻繡了一株蘭草,遞過去的時候說:「槿姨叫我微眠就好。」


    槿姨但笑不語,接過白錦仔細看了幾眼,眉梢不經意的向上挑了挑,「這簡單的葉子才難繡,這蘭可是夏姑娘自己謄上去的?」


    「是我畫的。」


    「嗯,水路很是勻齊,壓瓣也清晰。」槿姨讚許了句。


    「若說水路和壓瓣,為您繡這繡裙木槿花的才是行家。花朵先遠後近,輪廓邊緣針跡又齊又密。」微眠一邊說一邊湊近了些細看,「略用了些染繡的技法,看起來更加渾然天成。」


    槿姨輕「哦」了聲,又問:「這木槿花繡的確是好的,可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夏姑娘可看得出?」


    微眠笑了,低頭從箱中拿出與木槿同色的線,仔細剖出一段。


    槿姨微微吃了驚,「一絲?夏姑娘好眼力。」


    微眠但笑不語,一絲便是一股繡線剖出五分之一的粗細而已,剖絲線不難,難的是像她這般快的手法。她取了針穿上線,便轉身蹲下,徵得槿姨同意後便將她繡裙下擺拿起,看準繡印繡了起來。她邊補邊說:「槿姨這朵花是極顯氣質的,可惜邊腳收針略緊了一點點,其實倒不是繡師手緊,而是這線與軟緞麵料之間過過一次水後起了些微皺褶,加幾針補一下就好。」


    本就隻是極小的瑕疵,說完話的同時就補好了,她便再站起來。


    槿姨低下頭,仔細看著她補繡的地方,眉目的笑意忽地加深了,隨即親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老王說得沒錯,夏姑娘的華繡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今天也晚了,我讓人帶你去培廬休息吧。」


    「謝過槿姨。」微眠深深的低頭謝禮。槿姨的意思,應該已是同意了讓她留下。


    正說著話,樓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微眠抬頭看去,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一身淡青色裙服,下樓時手提高了裙子,露出繡鞋。臉盤圓圓的,麵貌不錯,頭上盤了兩個圓髻,很乖巧的樣子。


    「珍珠,這是新請的繡師夏姑娘,你帶她去培廬安頓好。夏姑娘坐船大老遠的過來,想必船上也沒什麽可口的飯菜。廚房應該還有宵夜備著,挑些可口的端過去。」


    槿姨有條不紊的安排著,想得很是周到。微眠也的確是餓壞了。船上的東西本就不好吃,更何況她暈船得厲害,什麽都吃不下。


    珍珠認真的聽著,點頭表示記下了,看著微眠的眼神略顯羞澀。人和人之間的感覺就是這麽奇怪,隻第一眼而已,微眠便覺得喜歡她。


    「去休息吧。」槿姨對微眠說。


    她點點頭,提起箱子,卻被珍珠搶著接過去,忙不迭的說:「我來我來。」


    說話間,珍珠的臉紅了,倒叫微眠忍不住輕笑起來。槿姨也笑了,轉身走到鎖架上,拿起那把鐵鏈鎖。微眠掃了一眼沙漏,沙漏剛好漏完。


    「槿姨,大少爺說先不要鎖這門,一會兒他和二姨娘要迴來。」珍珠連忙道。


    槿姨愣了下,「大少爺不是剛迴來,沒在樓上?」


    「二姨娘說想到園子裏轉轉。」


    「這麽晚了,轉什麽?」槿姨麵無表情的問。


    「呃……這……」珍珠為難的咬了咬嘴唇,「大少爺的事情我不敢問……」


    槿姨揚了揚眉梢,「行了,我知道了,你送夏姑娘去培廬。這門還是要鎖的,規矩便是規矩,破不得。若是大少爺逛累了,也該曉得繞到偏門進來。」


    「是。」珍珠紅著臉,不再多話,帶著微眠出了大廳。


    身後傳來槿姨關閉大廳鐵門發出的沉重嘎吱聲,那聲音單調刺耳又準時,微眠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黑暗,臉上一直保持著的笑容,益發淡了。


    慧廬通往培廬的路並不近,比微眠想像中的還要遠。


    從慧廬出來,沿著碎石路繞到後麵,眼前出現一片種滿各種高大喬木的園子。路兩邊隔不遠就掛了燈籠,燈籠被海風吹得搖搖晃晃的,也沒點上燈,越往裏走,海風唿嘯的聲音就益發小了,顯然是被阻了大半。


    「夏姑娘,這片林子白天看是很美的。」珍珠小聲說著。


    「叫我微眠就行了。」微眠輕聲迴應,好像也怕會驚了這林子的靜謐。


    「眠姊姊……」珍珠轉過頭朝她微笑,「嗯,眠姊姊你從哪裏來?」


    「華城。」


    「好遠啊,眠姊姊你真是厲害,一個人敢到這麽遠的海平來。」


    微眠笑了笑,當是迴答。


    在珍珠的帶領下,她們走上一座小石橋,石橋的對麵別有洞天。


    「夜園究竟有多大?」微眠喃喃問了句,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珍珠咯咯輕笑道:「好多來過夜園的人,都問過這個問題,夜園我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大。你看到前麵的花園子了嗎?花園旁邊還有座小山,雖然不太高,可連那朝南麵的山坡,都是屬夜園的,老爺請了園林師傅來,那山坡上種的樹可好看了,從山下往上看,還能看出個夜字呢!」說到後來,她神色不自覺的帶上幾分驕傲。


    「是嗎?」微眠心裏又多了份感歎。夜園本就是天印有名的世族莊園,如今親自所見所聞,果然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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