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台下這個在他看來就是在說大話的丫頭片子。


    發茬間流下來的汗水順著他仰頭的動作進了眼睛裏。


    辛辣鹽澀。


    本來他一天被這個全四海指這指那已經很不服,腿都瘸了還來教人,算哪門子老師。


    如果不是看在曾家的名聲,他才不來這裏被他教什麽拳。


    現在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還來對她指這指那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當即,和對麵的人停了下來。


    “嘶—”嘴咬開了手上的拳套,“彭!”扔在了一邊。狠狠揩了一把訓練通紅的眼睛。


    “小丫頭片子不懂就別裝懂,沒看見這是什麽地方?跑到這裏來瞎看熱鬧。


    也不看看我們幾個大老爺們,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迴去還不是要找家裏人哭!”


    說這話的時候,李虎仗著自己在高一階的台上,以及那一點點的身高優勢,看著林蕎梓時,眼睛從上往下低視著。


    半點沒將人放在眼中的模樣。仔細看還能從中看見對異性的輕視。


    和他對練的張三也是接著他的話,“李哥,你也別跟這屁股上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計較了。不過就是看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在這裏練著,好奇,過過嘴癮。


    以為我們是過家家呢。


    你這麽說,一會兒將人家小姑娘弄哭了可不好。哈哈哈!”


    “是啊,嗬嗬,這小丫頭還來對我們指手畫腳了。該一邊玩一邊玩去!小娘皮,瞎基吧亂指畫!”


    旁邊對練的人也是停了下來,笑了起來。話裏話間一點沒有尊重人的意思。


    全四海看著他們滿嘴粗話,一張濃眉大眼國字臉狠狠皺起。好歹是一群大老爺們,怎麽說出的話一個比一個不知輕重!


    他上前一步,站到了林蕎梓邊上一點。他一站過來,遮落了少女身上的小半邊陰影。


    看著還在笑的幾人,四十多歲的全四海火已經上來。一群軍痞子樣!


    “看看你們一個個大老爺們這是說的什麽話,你們自己聽聽像不像樣!


    尤其是你,李虎,你也別忘記這是在哪裏,嘴上的話放幹淨點!”他言辭厲目。站的是身為他們教練的立場。


    也是側麵提醒他們,這是在曾家的地盤,既然是在曾家出現的人,那多少都不是他們可以隨便開玩笑。


    不過,他這話一說出來。本來訓練了一天,剛才在林蕎梓身上過了一把嘴癮,李虎心底還算是爽快。結果又被他這麽一激,還是在林蕎梓這個剛被他鄙夷過的小丫頭片子麵前。


    他臉上這下完全是掛不住。甚至還有點全四海多管閑事的念頭。


    他撇了一眼全四海那條褲腿子下半瘸的腿,還有看似是“躲”在他身後的林蕎梓。


    不屑的笑了笑。


    甩了甩手,手臂上肌肉發達的部位鼓起。他斜眼看著,拳頭往內捏了捏,對全四海提醒的話不甚在意。


    “全教,還指不定是從外麵跑進來的丫頭片子。


    恐怕還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以為自己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個人物了!”話是對著全四海說的,可眼神卻是望著林蕎梓的方向。


    這眼神裏包含的意味可就多了。


    “對啊,全教練,人家還教我們怎麽訓練。她才屁大點人,教我們做事!哈,她以為自己是誰!


    簡直是笑掉大牙!”說話的是張三邊上剛才罵林蕎梓小娘皮的人。


    聲音還不小。


    場地周沿本來是好好訓練的人,看著這邊越來越大的動靜,這下也聚集了過來。


    場地很開闊,也沒有遮掩的東西,人看人,看的清楚。


    畢竟,李虎他們都認識。每天訓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但,事件中心這個氣質芳華清絕的少女,他們確實是沒見過。


    從來沒在曾家看見過。


    就連曾家老爺子,曾煊宇和曾牧成他們都明裏見過不少迴。


    一旁,聽著李虎這兩人接二連三的狂吠,林蕎梓冰冷的嘴角翻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


    半掀著的眼睫像一簇冷長鋒利的刀光,冷淩淩睨著一口一個丫頭片子黃毛丫頭的李虎以及跟著他叫的最歡的那一個。


    冷眸迎著頭頂灑落下來還帶著半分刺眼的日光。在眼瞼處撒下一片陰影。


    她眼神覷著,


    口吻冷肆,“嗬,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教廢物做事還需要理由了。”


    少女一字一句,半分沒有停頓。此時站在偌大的練武場邊沿就是自成一個氣場!


    一個字,狂!


    三個字,十分狂!


    她話落,


    空氣也靜了。


    此時此刻,訓練台,今天訓練的所有人耳邊迴蕩著的都是剛才林蕎梓說出的話,以及那句話中的兩個字,“廢物”。


    而那句廢物的對象顯然是李虎。


    一個看起來手無寸鐵,閨閣中嬌養出來的小姑娘,居然對著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常年在驕陽烈日下訓練的成年男子說出,你是個廢物。


    是何等狂妄!


    這要不是傻的,就是個腦子,不正常的。


    但顯然,這兩樣,林蕎梓都不占。


    李虎實實在在被她這句話激怒了。因為隻要不是個眼盲眼瞎的,都能看見她剛才那話就是對著他李虎的臉說出來的!


    他還真的沒想到這丫頭片子會說這樣的話。


    她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是她可以順便撒野的地方!


    此刻他額上貫粗的青筋赤泠泠暴起,眼底結膜充血,骨骼堅硬的手攥緊拳頭。


    “小娘皮來的,你他媽說誰廢物?!”他一個字一個字看著林蕎梓的臉說出來,說的時候咬牙切齒。一身肌肉繃緊。


    那模樣看著很是嚇人。


    也能看出來,李虎這人肚量不大。


    “媽的****,今天就讓你知道禍從口出!”


    下一秒,他那雙有力的拳頭猛地朝著林蕎梓的方向揮來。


    那出拳的力道帶著勁風,隻要是稍微懂點動作的人,就能知道李虎這拳蓄足了力。


    就是帶著泄憤,完全沒有考慮到要是對方真的是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那這一拳下去,會是什麽後果。


    也沒有反省自己,到底是誰先一開始所謂的禍從口出。


    正是應了那句,空有一身蠻力,可惜說話不過腦子。


    曾家的練武場沒有設防護帶。


    一旁的全四海也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加上腿上有舊疾。


    “李虎!”他隻來得及喊出這麽一聲,腿上的傷就絆了他一下。


    李虎繃緊的拳頭已經離林蕎梓麵首近在咫尺。這一拳下去的結果,訓練場上眾人都不敢想象。


    隻是,看著已經快要砸到她臉上來的拳頭,林蕎梓甚至是在訓練場上一部分人驚懼的目光下,淡涼淡漠地勾唇冷笑,抬眸間,瀲灩生寒的眼底有著目含一切的睥睨。


    前世多少人排著隊求著她指點,她都不屑一顧。現在被這個連打拳都不會的黃毛小子說教,他以為他是誰!


    她站在那裏,腳下沒動。卻在拳頭上來的時候,那垂在身側,看起來就是一隻瑩白纖弱的手。


    在李虎狠戾的目光中,那隻手夾然間抬起。


    一縷風刮起了她耳旁垂側下來的碎發。


    而她的手,卻在風輕輕刮過麵頰時穩穩抵住了對方砸過來的拳頭。不費絲毫力氣將李虎猛勢的力道攔了下來。


    在別人眼中,她甚至真的沒動一下。哪怕是那纖瘦的隻有在場多數人一半的身格體形。


    而林蕎梓的動作還沒完。


    李虎看著自己一個大老爺們打過去的手被一個弱不禁風的人攔住了。


    口齒間上牙抵著下牙,腮幫子兩邊緊咬。此刻胸腔裏唿出來的氣都感覺帶著一股子血腥味。


    媽的!


    偏偏就少女這輕飄飄一攥他一點也收不迴來。


    它媽就不信了!


    他驟然間眼神發狠了,抬起那站在台上的右腿,腿上張揚著的肌肉赤拉拉亮了出來,居然想對著女孩脆弱的腹部踹過去。


    不過林蕎梓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


    看著他這不知死活的行為,少女清冷的眸間含著戾氣,連那俏顏都夾帶了兩分寒,“找死。”


    當下,攥著李虎的手用力往內一掰!倏的,手肘向外用力,將他的整個手臂往前一推,再反手一擰!“哢!”隻聽見一聲脆響,那是骨頭脫臼的聲音。


    “啊!”李虎整個手臂上關節脫臼的疼痛傳到了四肢,扯著他的神經,蔓延到全身。


    而他伸出來的腿又恰好被林蕎梓一腳踩住膝蓋,接著用力!讓他整個人半跪在了地上。


    膝蓋重重磕上了訓練台。


    當下,對於一個男子來說,這是極其屈辱的姿勢。尤其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擰倒在地。


    場上所有人看著李虎被她就這樣弄倒。


    皆倒吸一口冷氣。


    這恐怕不是簡單的人吧。李虎手上的力氣他們可是不少人領教過。尤其是當中還有一兩個是和李虎在一個部隊裏待過的人。


    “嘶——”


    “這……”


    林蕎梓卻是看著在場眾人的眼光沒有什麽變化。


    慢慢傾身,對著半跪在台上的李虎似笑非笑,應著他剛才的那句話,“既然連一個黃毛丫頭都打不過,那你是什麽呢?嗯?


    自以為是,禍從口出這幾個字同樣可以留給你。”


    說著漠然鬆開了手,“隻是今天我心情還可以,暫且放過你。”任由著李虎那條脫臼的手臂無力垂落在地上。


    半跪在地上的李虎咬著牙才沒有讓喉嚨裏的喊痛叫出聲來。胃裏絞成一團。


    總之他這樣就是看著都疼。


    林蕎梓掃了眼場上的人,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而後徐徐轉身,抬腳離開。


    要不是看著他們是在這裏訓練的人,她也不會好心提點。


    況且她還不想在院子裏將事情鬧大。不然就像李虎這樣在她麵前三番兩次做人的人,隻脫一隻手?


    恐怕沒這麽簡單。


    通風口處一陣側堂風穿過來,帶著涼意,攪涼了每個人心頭上的個個思緒。


    “李,”哥。


    張三剛出了一聲就被李虎現在的表情嚇到了,所以那聲‘哥’愣生生憋迴了喉嚨裏。


    訓練場的地麵上還蒸騰著下午的熱氣。但隻有切實皮肉接觸上才知道那真正的感覺。


    李虎脫臼的那隻手在發抖,特別是連接著肩膀和手臂的那一處已經有了瘀血的現象。甚至還有發青的結點。


    但隻是目前看著嚴重,還沒到可怖的地步。


    及時就醫,完全沒有問題。


    全四海也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小姑娘原來還有這樣的一身功夫。


    看著扭身離開的林蕎梓,還有台上的李虎。一張國字臉粗眉皺起,眼中一幀幀閃現著剛才少女的一番利落動作。


    看著這樣的場麵,他歎了口氣。


    但一想到剛才李虎出口的髒話來,兩條眉毛戛然間鬆開,拍了拍膀子上的袖子。


    自作孽不可活。他捶著站久了泛著麻意的腿。準備叫人將李虎送去醫院。


    今天下午的訓練也是訓不成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每個人眼底都驟然凝起驚懼!


    !!就是


    !!!!!


    從李虎的方向,一塊黑色巴掌大小的尖銳石塊飛速朝著少女背後飛去!


    破空擊碎了空氣裏的烈陽。


    目標點赫然是林蕎梓的後腦勺!


    “李虎這是!”有人還來得及出這麽一聲。


    那一塊石頭是他們訓練用來做標記的東西,訓練場的邊邊角角有不少。


    李虎這一石頭砸過去,除非人後腦袋上長了眼睛,不然怎麽躲得開!


    他這是要人命!


    而此時此刻的李虎,他能想到的是什麽,他能想到的是眼睜睜看著林蕎梓一片風輕雲淡離開,而自己卻是狼狽地被一個黃毛丫頭模樣的林蕎梓單手弄跪在地上。


    他身上的痛卻不及他的臉麵。


    所以促使他一看見手邊上有一塊石頭,心中的怨氣橫生。直接抓起猛地朝著林蕎梓身後砸去。


    隻是想出了這麽一口惡氣。


    可以瞧見,就算是看見石頭快要砸上林蕎梓的後腦時,他甚至還覺得痛快!半點沒有後悔!


    林蕎梓確實是沒有想到身後還會有東西砸過來。


    但驟然間,一陣對於危險的強烈感知陡然襲來。這是常年在刀尖舔血,無數次生裏死裏得到的預知。


    她快速偏頭,巴掌大的石頭擦著她的耳朵飛了過去。


    “匡!嘩啦!”那是石塊撞上一側的臂力鋼管柱發出的聲響。


    耳垂上絲絲的刺痛感傳到了她的感官末梢。


    她抬起手,指尖輕觸上耳朵下方,一點溫熱停留在指腹,側目,一滴暗紅的血跡明晃晃拭在細膩的指上。


    液體從溫熱到冰涼,兩息不到。


    看著眼前地上一分兩半的石塊,一半尖銳一半鋒利。


    她笑了。


    “嗬。”櫻紅的唇瓣溢出笑音,淺茶色的眸子氤氳出一片血色。


    少女瑩白的耳垂,一滴鮮紅愣生生破壞了美感,但又有一種肆虐的美感。


    而在場人能看出來,要不是她恰好躲過,那石頭擊中的,就是她的頭!


    陽光下,看著摸著耳朵的少女,他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但接下來,就見她走到了那塊石頭擊落的杆子邊,彎著腰撿起了地上那兩塊碎石中之一,是最小也是最薄的一塊。


    似是拿在手裏把玩著那塊傷了她的東西。他們不清楚她要幹什麽。


    而後就見,林蕎梓轉身了。少女手裏拿著半截石頭,沒有害怕,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的隻是那深茶色的瞳孔裏一層層鍍上的冰寒。


    像是能直凍人心。


    看著台上已經站起身的李虎,還有一部分不知道怎麽動作的眾人。林蕎梓垂眸看著掌心棱角參差不齊的碎塊。


    一陣笑意從喉間緩緩散開,指尖摩挲著它尖銳的棱角。


    “既然你這麽喜歡扔,物歸原主,那你可要接好了。”女孩刹那間壓下來的聲調讓人心底發寒。


    下一秒,少女手中的石片就朝著李虎猛地射過去。


    周遭,同樣一塊石頭破空的聲音再次進入了他們的耳朵。


    而沒有絲毫意外的,就算是李虎想躲也躲不開。那枚石頭迎著李虎閃避的動作,像是長了眼睛,硬生生插入了他手臂上的肌肉裏,嵌在了那塊脫臼的骨頭縫裏。不偏不倚。


    在這裏還沒有聽見李虎的痛叫聲,原因是他還沒感覺到疼痛。甚至這一刻他還以為沒有砸中他。


    或許他根本沒將射過來的那塊石片放在眼裏。


    隻有站得離他最近的全四海看見了那枚石頭,準確來說是石片,精準無誤地射入了李虎手臂肩膀的脫臼處。


    甚至其中連李虎閃避的動作幅度都考慮到。


    這下李虎就算去醫院也要吃一番苦。骨頭縫裏卡石頭可不是好弄出來的。


    林蕎梓看著男子好像是感覺到了肩膀上進去的東西。一臉充血的模樣。


    但她看著他在台上哀嚎的樣子莫名感到很無趣。一絲反感同樣漫上。


    種滿罌粟花的養田裏,小小的人對著一群小人……他們打她,罵她……言辭穢語……


    後來怎麽樣了……


    都死了……


    訓練場上,眾人看著林蕎梓走了。


    沒錯,就是旋身離開了。沒有管地上的李虎。或許說她一開始就沒有將他放在眼裏。


    本來是人家好心來指導,現在還弄成這樣子!全四海看著地上扒著手臂縮成一團的李虎,沒什麽同情心。


    “好了,來幾個人把他送到醫院去。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


    說著放下了手裏的儀表器。看著台上一些個大老爺們還看著林蕎梓離開的方向,似是勸告還是警戒,“讓你們知道人外有人。


    不要以為自己是軍隊裏退役出來的就高人一等。誰年輕的時候還不是個有手有腿的軍人了!誰沒點本事在身上!


    人家本來是好心來提醒你們動作的錯誤點。”說到這裏他停下了。看著兩三個人扶著李虎,一人固定著他的胳膊。


    眼神厲厲,繃直了嘴,“哪知道不領情,不知道虛心受教。


    以貌取人!滿口髒話!


    一點也沒有老爺們的樣子!


    我也知道你們當中不少人對我全四海有意見,一個瘸了腿的的瘸子憑什麽來教你們這些個完手完腳的!


    但我就是告訴你們,我全四海走過的路就是比你們這些個所謂的大老爺們多!


    練拳練的是什麽!是讓你們去欺負人?!就像李虎這樣拿自己的本事去欺負人,就不是個老爺們該做的事!”


    況且人家的身上功夫比他們不知道高了多少!


    這話他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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