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料到顧雲音坦然承認,「我羨慕小六兒原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自她出生起,我就喜歡她……」


    「喜歡?誰都以為是恨吧。」


    顧雲音瞥他一眼,媚態橫生,「世上凡人懂什麽?我喜歡她,喜歡得要命。」


    吞雲吐霧時,又不知是否懷念起從前舊事,一時無言,在沉默中安靜緬懷。


    而陸寅滿是不屑,「因你喜歡,就要卯足勁毀了她?」


    顧雲音側過臉來,輕挑眉峰,勾弄情弦,「世子爺不也喜歡,怎不見你出手相救?」


    陸寅伸個懶腰,漫不經心,「老二若死,爺樂見其成。至於你的小六兒……老二沒了,她還能去哪?還不是任人拿捏,到時候再慢慢招唿就是。」


    「世子爺英明。」


    「怎覺著是明褒暗諷?」


    「您多心……嗯?又來?這藥可真是厲害。」


    陸寅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咬緊了後槽牙,突然間眼前閃過許多張麵孔,他先是大喝一聲,「老二,納命來!」


    再又換了臉孔,引出難以言喻的愛恨交纏,一雙手狠掐那人脖頸,「你這賤人,害得爺好苦!」


    而自始至終,顧雲音麵無表情。或是不屑,或是心如死灰。


    賀蘭鈺的一退再退不過是釣魚的餌,割肉舍身,為的是等他疏失大意,便有大魚上鉤,正中下懷。


    可怕的是後院失火,千算萬算,算不準副將通敵,將他賣個徹底。


    是化險為夷,還是一敗塗地,答案要在黎明前揭曉。


    乙亥年十一月二十七,大霧迷城。


    江北一改往日防守策略,賀蘭鈺令老將秦勇、李照為先鋒,各領五千精兵先襲澤口周邊雲台、風芝兩鎮。因是夜裏突襲,秋末又降大霧,把西北軍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多人連褲子都沒來得及提起來就讓亂箭射死在營帳之內。


    主帳大怒,轄下不斷有人鼓吹,一定要傾其全力與賀蘭鈺在澤口決一死戰。


    陸晉沉默地看著沙盤地圖,腦子裏轟然碾過的都是兩派、甚至三派人在緊急時刻的相互指責以及混亂言語,陸寅的、陸占濤的、中立的、或甚至於是皇帝的人馬在此混雜。他稍稍抬眼,掃過一張張扭曲的各懷鬼胎的臉孔,企圖撥開濃霧看清謎底,但到底都是頹然。


    突然消失的聽覺再一次重現,帳內吵吵鬧鬧如集市開鑼。


    然而賀蘭鈺並未給他們過多的時間考慮,天還未大亮,便有人率軍渡江直逼澤口。


    容嶽深知水戰之時兩軍強弱對照,因此並不同意令元江水師全力出擊。但熬不過其餘人等,因在九月與十月會戰之時嚐過甜頭,根本不把賀蘭鈺如此一黃口小兒放在眼裏,接下來又是一番吵鬧,有人鬧到梗著脖子欲拔刀相向,最終還等主帥定策。


    陸晉認為,江北兵力上不占優勢,可使之半渡而戰,再以鐵騎截殺,可保不敗。


    容嶽隻得長歎一聲,迎頭備戰。


    臨行,陸晉叫住查幹,「你領五千精兵,在龔州埋伏,未得軍令,不可輕舉妄動。」


    查幹本不願在大戰之際離營北上,但看陸晉眉間鬱色便不敢多言,即刻領命去辦。


    而賀蘭鈺似乎已設下陷阱等他來鑽,西北軍中暗藏奸細,將整套作戰計劃以及排兵布陣全都透漏給敵方。容嶽帶領水師與賀蘭鈺在澤口對戰之時,全軍大後方突生變故,細作聚集起來敲鑼打鼓故壯聲勢,作出前後夾擊之勢。


    一時間軍中大亂,後方備戰之人衝散大半,十數萬大軍似沙盤一般四散而去。陸晉正欲調轉馬頭去往後方營地,卻感身後殺氣襲來,再迴首,已有利箭破風而過,直逼咽喉。


    四層高的主將寶船,有一翩翩公子遺世獨立,然而此時扔掉了狼毫與舊書本,帶吳鉤以孝天下。


    寒風烈烈,吹得眼前刀山火海越發成就毀天滅地之勢。身邊隨扈伸手向岸邊一指,「公子爺請看,紅纓槍上掛軍旗的那位照吩咐始終跟在陸晉身邊,十分好認。」


    賀蘭鈺抿唇不語,依舊保持著弓弦拉滿的姿態,隻稍稍調整方向,鋒利的箭簇對準陸晉要害,再而是短暫的停留,直到陸晉趕馬向後,賀蘭鈺右手一鬆,毫不猶豫地送出這一箭。


    成王敗寇,在此一舉。


    壞消息總是傳得比好事更快,賀蘭鈺以七萬兵力大敗陸晉二十萬大軍與澤口之事很快傳到京城,與江北大讚賀蘭鈺有謝安之才不同,京城內愁雲慘淡,陸占濤在殿上先罵過一通,另作痛心疾首之態向皇帝請罪,而陸寅老神在在,眼底嘴邊已掩不住得意之色,陸禹偷偷藏在百官之中,不發一語。


    倒是顧雲音,喝上一壺酒,又醉了半日。大白天裏穿著睡衣罩袍,跌跌撞撞往門邊走,好歹讓丫鬟珊瑚扶住了,叮囑她,「殿下千萬當心,如今可也是有了身子的人了,王爺可金貴著您呢。」


    她雙眼朦朧,挑開簾子往院中看去,看得見滿園蕭索秋風瑟瑟,忽然間側耳聽,又問:「你聽見沒有?」


    珊瑚當真細聽,卻什麽也沒聽著,「奴婢愚笨,沒聽見。」


    顧雲音彎了彎嘴角,勾出個極其落寞慘淡的笑容來,醉態畢現,「有人在哭呀……」


    珊瑚還是搖頭,「奴婢真沒聽出聲兒來,今兒是好年頭,無災無難的,哭什麽呢。」


    「哭的是沙場戰死矣,馬革裹屍還,悔教夫婿覓封侯呀……」說完好一陣笑,笑得珊瑚後頸發麻,好在她笑夠了,終於不吵不鬧,再撲迴她的春榻上,去享芙蓉煙、京玉酒,大夢無邊。


    大約隻有在夢中,才忘得了俗世痛苦,才能得一刻安慰。


    旁人口中的話,雲意並不相信,她要聽德安親口說。


    安南侯府大門緊閉,一片陰雲攏住屋頂。


    德安拖著沉重如累贅的左腿,極力地想要加快速度,但弄巧成拙,院門口沒能把住平衡,狠摔一跤,把原本就是憂心忡忡跟在身後的竹山嚇得魂不附體,忙不迭迎上去想要扶他一把。沒成想德安卻推開他,自己扶著一側門柱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起來。


    竹山伸長了脖子往前看,望見他右手掌心讓尖利的石頭子劃破,血滴在小道上,很快被塵土包裹。


    德安隨意抽出手帕來往傷處上一裹,再繼續往前,殘疾的左腿大約受了傷,他走得比先前更慢,但卻不乏穩健。


    等到了雲意門前,他已然疼出了一腦門子汗。找門口的小丫鬟桐月再要了張帕子擦幹淨臉,提步上前,照例是雲淡風輕從容模樣,分毫不見先前狼狽。


    竹山垂著手站在廊下,突然替他主子心酸。


    雲意本就坐立難安,他來時,她當下驚起,迎到他近前來,急急追問:「南邊兒究竟如何,勝也好,敗也罷,怎生連主帥的消息都傳得不清不楚。」


    德安低著頭,於黃昏淒惘的光影中藏住半張臉,「確是如此,外頭的消息真真假假,可信的不多。咱們這廂跟著二爺南下的人大都在戰亂中走失,一個也沒迴。真相如何,實難分辨。」


    說來說去,竟把最後一絲希冀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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