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趙匡義上一次提出“劃江而治”,還是上一次,條件沒有任何變化。


    但是,區別還是有的——


    其一,上一次是趙匡義提出來的,這一次是陶穀提出來的,趙匡義提出的時候,趙匡胤還沒有稱帝,他的意圖是穩住南唐,自己好站穩腳跟。如今,陶穀再次提出來,目的則在於麻痹南唐,為自己攻取揚州、篡位贏取時間。


    其二,上一次提出“劃江而治”的方案,對於李煜沒有任何戰略意義,因為當時他根本沒有能力牽製李重進,更別提用兵吳越。可如今,清源軍已經成為曆史,留從效、陳洪進的割據勢力被清除掉。


    想清楚這一點之後,李煜表情雖無變化,可內心卻十分震撼,甚至感覺,身上的汗毛悄悄立正!


    趙匡胤,不愧是曆史上的開國皇帝、一代宋祖,他的戰略眼光太驚人了。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占據許州,再到如今建都淮京,這漫長的局勢變化周期之內,他早就看穿了李煜的企圖,那就是“平定江南”!


    現在,拋出“劃江而治”這個橄欖枝,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沒錯,淮南十四州,地盤是很大,可對於主要版圖位於長江以南的南唐來說,並不是最優解,因為長江的存在,版圖被劃分為淮南與江南兩部分,一旦發生戰爭,時間、空間、物資等各方麵要素都很難協調,所謂“長江天塹”,實則是一個累贅。


    但是,吳越不一樣,地盤雖然小,卻與南唐版圖渾然一體,而且,它所生產的經濟財富總規模,比十四州加起來還多!最重要的是,占領吳越之後,長江,就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一體化天險”,再也不用擔心潤州、常州的戰略缺口。


    陶穀善於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大唐皇帝陛下,劃江而治、各得其所,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李煜表情緩和,說道:“陶尚書,你以為,吳越是那麽好打的?”


    “皇帝陛下,攻打吳越,自然不易,可是再難打,也比陷入淮南戰局容易吧?”


    “這麽說,趙匡胤真的是一毛不拔、一點不讓了。”


    “皇帝陛下,宋主也有自己的難處,光是安置流民軍,糧草籌備已經十分困難了。”


    李煜不說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陶穀忐忑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煜喝的很慢,他在觀察陶穀的表情,也在快速分析自己的處境。


    許久,李煜才放下酒杯,淡淡地說了一句:“代價呢?說說吧。”


    陶穀喜上眉梢,長舒一口氣,說道:“渡江之際,已經聞聽皇帝陛下要進攻巢縣,大唐軍隊已經駐紮含山,可否撤迴?”


    “還有呢?”


    “大別山走廊,宋唐兩國約定邊界,舒州以北歸入大宋,南邊三縣及沿江地盤,仍屬大唐!”


    一旦同意,那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鄭彥華這個清淮節度使還沒上任,戰鬥任務就取消了,日夜兼程的李景達,趕到裕溪河口就隻能就地停留。


    至於蒯鼇、諸葛濤這兩個“禍害”,現在要是通知他們停止進攻,估計就得原地罵娘!


    “陶尚書,你應該知道湖口(舒州以南)、裕溪河口(和州以西)兩處的重要性,北麵偌大地盤,若是都在趙匡胤的手中,你覺得,朕能安心嗎?”


    這兩個地方,隻要廬州發兵攻打,立即就會陷入被動,南唐想要支援,就得克服渡江運輸物資、兵源的困難,成本太高,反應也沒那麽快。


    趙匡胤這個要求,就是老子承諾不打金陵,但是必須占領安慶!


    五代十國時期,舒州(潛山)治所為懷寧,下轄之一,就是安慶!


    有點軍事常識的都知道,安慶不僅是下遊金陵的門戶,還能遏住上遊湖口,順流直下,直接幹到洪州。


    形象一點說,趙匡胤一把攥住李煜的衣領,拿把刀子抵住脖子,信誓旦旦地說,我今天不殺你!


    陶穀聽了,並未慌張,反而說道:“昔日,蘄州一戰,唐將盧絳一夜之間,連奪六縣,攻下舒州,張瓊望風而逃。今年,和州一戰,唐將諸葛蘭率領騎兵,追至含山,張瓊再敗,趙彥徽戰死!大唐皇帝陛下,如今又發兵前往,若是巢縣、舒州一起失守……兩國怕是永無寧日。”


    陶穀的意思很明白,李煜擔心自己的安全,趙匡胤同樣擔心自己的安全。


    趙匡胤那把刀抵住李煜的脖子,李煜手裏也有一把刀,對準了趙匡胤的下三路!


    無論誰出手,都會將對方置於死地。


    李煜一笑,問道:“這些話,是趙匡胤教給你說的?還是趙普?”


    陶穀一驚,結巴了!


    “這,這……”


    單憑陶穀的智商,他想不到這麽遠,當然,李煜有穿越優勢,可以從上帝視角分析。


    “好了,不想說就不用說——”李煜一擺手,“但是,趙匡胤準備二十萬人,究竟如何安排,你總該交個底吧,合作也要拿出點誠意。”


    “是,大唐皇帝放心,新增軍隊絕不會侵擾大唐地盤,目前隻是開拔廬州。”


    “陶尚書,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陶穀猶豫好一會,一咬牙,說道:“暫陳兵巢湖北岸。”


    “是否準備了運輸船隻。”


    “這……正在準備。”


    李煜恢複神態,說道:“很好,陶尚書,其他不論,這最後一條消息,我會派人確認,你最好不要說謊。”


    “皇帝陛下,這是何意?”


    “你應該能想明白——”李煜起身,說道:“若是你說的是實話,朕可以考慮趙匡胤的建議,否則,哼。”


    “下臣句句屬實!”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迴驛館去吧!”


    逐客令下了,陶穀雖然不甘,又覺得慶幸,轉身要走,李煜又開口了——


    “等等。陶尚書,驛館清冷,恐怕又要孤眠難耐,要不要秦弱蘭陪你?朕即刻下旨。”


    陶穀臉“騰”地紅了,捂著臉,一言不發,退了出去。


    徐鉉強忍住笑,跟著出去,送人啊。


    ……


    終於清靜了,李煜坐下獨斟,大腦裏進行著全麵複盤。


    清風近前,問道:“陛下,要不要告訴禦膳房,送一碗醒酒湯?”


    “不必,朕的酒量,還不至於……”


    不經意間,李煜覺察到清風麵色不對,眉頭微微皺著,看上去挺不開心。


    “清風,你有事兒?”


    “……沒有。”


    李煜放下酒杯,說道:“清風,你是近侍,問你話總是掖著藏著,讓朕去猜,這一點很不好。哪天會錯了意,事關身家性命的。”


    清風“撲通”跪倒,慌忙說道:“陛下,臣……臣隻是覺得,不應該答應趙賊!”


    “起來說話。”


    清風站起來,有些激動:“淮南故國之土地,本就應該光複,吳越敵國之版圖,理當攻占!若是陛下答應劃江而治,豈不是,豈不是當了冤大頭!”


    清風有此一問,很正常,侯家祖宗侯君集是進入過淩煙閣排位的,跟尉遲敬德、長孫無忌這些人是一個級別,家族世代都自稱“大唐後裔”,對於失地求和這種事情,天生敏感。


    李煜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朕,何時說了會同意?”


    “可是,陛下明明……”


    “清風,你知道什麽叫政治嗎?”


    “臣不知何謂政治。”


    “好,我告訴你——說了不算,算了不說——就是政治。”


    這很通俗,因為,李煜沒辦法跟清風解釋清楚“政治就是妥協的藝術”,國家之間,沒有永恆的朋友或敵人,唯有永恆的利益與博弈,否則,清風仍然為認為,李煜是慫了。


    “陛下是哄騙陶穀?”


    “不全是,而且,你說的也不全對。”


    “臣……愚鈍。”


    李煜指了指杯中酒說道:“你可去過釀酒坊?”


    “去過。”


    “你可知道,酒坊蒸酒的時候,就算不喝,光聞味道,人都能醉了。”


    “知道。”


    李煜笑道:“這就是了,你聞醉了,占了便宜,酒坊主人可敢找你要錢?”


    “不敢。”


    “明白了嗎?”


    “不明白!”


    “自己去猜吧!”


    清風鬱悶,你看,這就是權力,剛還說不讓自己說話掖著藏著,結果,皇帝說話藏得更深。


    其實,李煜要表達的意思就是,趙匡胤看似空手套白狼,其實,同意了他的提議,南唐這邊就是那個“聞醉”占了便宜的人。


    南唐不是冤大頭,占得便宜,隻不過是不明顯——


    不是金銀財富、不是糧草、不是地盤,而是安全的戰爭環境。


    這也是趙匡胤的籌碼!


    吳越必須要滅,之所以遲遲不能動手,就是要考慮江北的環境安全。


    趙匡胤就算現在沒有任何動作,李煜也要想辦法防備,軍隊少了還不行。


    若是能夠達成協議,攻打吳越,後顧之憂就能減半了。


    反正,諸葛濤、蒯鼇已經到了含山,探聽消息,核實無誤,再做最後的決定!


    “清風,你是否覺得,朕應該像攻打荊南、閩南一樣,大刀闊斧、雷厲風行?”


    清風低聲說道:“是……諸國之間,唯大唐最為穩定!”


    李煜苦笑一下,說道:“不行,撐不住的,殺不掉的,以後,沒有秋風可打了。”


    前前後後,一年有餘,能搞的錢地方,已經差不多了。


    滅掉吳越,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太富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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