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東南小國,吳越要麵對的一個無法逾越的短板,就是人口太少。


    《蘇州通識》給出的數據,在吳越人口頂峰時期,即與盛唐天寶年間持平,總共55萬684戶,而在南唐占領整個湖南及部分廣東之後,總人口已經接近了650萬戶。


    因此,吳越雖然設置的節度使、軍隊很多,但用不太文雅的形容就是“池淺王八多”,常規精銳軍隊隻有十萬而已,分配到各個將領手中,也就是3000-5000人。


    沈承禮的東南麵行軍都統官職,也不是說,他手下隨時可以動用三萬人,而是分布在吳越東南麵各個駐地、州府的軍隊,他有有權力調動,當然,是在錢俶允許的情況下。


    即便進入所謂“暴兵模式”,吳越在短時間內可以動員的兵力,更精確地說,是上戰場就能打的,也不會超過五十萬。


    兵力相對不足的問題,從錢俶安排防禦任務就能夠看出,他重視南北兩頭,但對於最關鍵的東府(紹興)與西府(杭州),並沒有做安排,原因就在於,這兩個城池裏麵駐紮著親軍。


    以東府為例,城池中“第五廂”設置了多個屯駐營,包括“全捷係”“崇節係”“雄節係”等指揮營,總兵力也在一萬左右,如果真出現了敵人兵臨城下的情況,那就啥也別說了,全城皆兵。


    這麽看來,能讓沈承禮帶領一萬人渡江支援,已經是很大方了。


    錢弘億疑惑,問道:“王兄,不是最終人數,是說後續仍有增援?”


    錢俶說道:“爾等認為,本王許諾出兵支援,就真的出兵支援?”


    錢弘偡、錢弘信等人快繞暈了,也不知道問啥,幹得瞪著眼,等待錢俶解釋。


    “本王是讓沈承禮去送糧草,明白了嗎?試問,送糧草人,一次一萬還少嗎?”


    這下,除了錢弘偡之外,其他人都明白了——


    錢俶將所有得罪趙匡胤的風險,全都扼殺在了搖籃裏!


    不錯,沈承禮確實要帶兵去增援,可給揚州方麵的奏表上,不能這麽寫,而是要寫明白,俺們是去送糧草的!


    至於糧草送到之後,俺們的人迴不迴來,這就不一定了,畢竟,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嘛!


    讓沈承禮打著“送糧草”的名義,很合理,因為之前,沈承禮、王子惟等人,就協助杭州開元寺的覺悟長老,募集過不少賑災物資,派人送去淮南地界。


    如此一來,就算是趙匡胤興師問罪,吳越方麵大可以說,俺們國王心善,見不得老百姓是受苦,派人渡江是賑災的。


    這樣看來,一次去一萬人,是真的不少了。


    理由也充分,糧草總有吃完的時候,到時候再去第二波,第三波,慢慢地增兵,在麵子上,揚州政權始終能夠感受到“吳越送溫暖”。


    搞清楚之後,錢惟治激動起身:“父王,真是思慮周全,可保萬無一失。”


    錢俶反而沒有那麽喜悅,沉聲說道:“諸位,本王無意與唐國攀比(爭寵?),仁至義盡就好。”


    家宴的氣氛,終於開始緩和了,不過,也是暫時的,很快,慎從吉就提出了一個問題——


    “王上,王繼恩業已秘密離開吳越,不知是如何搪塞他的?”


    這件事兒,是錢弘億負責的,他應聲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離開之前,也送了不少珍寶。”


    “單是珍寶,恐怕不足以撫慰他背後的趙匡胤吧?”


    錢弘億看了一眼錢俶,得到肯定之後,緩緩說道:“不錯,所以,在下委托孫承佑告知,會給趙匡胤一些糧草支援。”


    “噗——”


    剛喝了一口酒的錢弘偡,吐了一桌子,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錢弘億!


    “延世,此舉不妥吧,兩頭下注?”


    “八哥,有何不妥?趙匡胤不是一般將領,乃是梟雄,淮南自不必說,大周西麵、北麵多數將領都臣服於他。”


    “一邊送,一邊打,你當趙匡胤是傻子嗎?不妥!”


    錢弘億無奈,看來,剛才王上的話,你還是沒搞清楚!都說了,沈承禮名義上是送糧草的!


    “八哥,此事極為嚴密,不需多慮。”


    事實上,吳越就算真送糧草,趙匡胤能不能拿得到,還是另外一迴事兒,因為他的軍隊越靠近揚州,封鎖就越嚴密,如果打算從長江北岸接受物資,那就要問問李煜答不答應了。


    趙匡胤,俺們給你送東西了,啥?沒接住,怪我咯?


    ……


    一場家宴完畢,聊得都是國事,家事國事,家國之事!


    斜月西垂,蓬萊閣四周的湖麵上,漸漸騰起了霧氣,遠處越王台閃爍點點火光。


    錢俶待人都走後,自己端著酒壺,偎坐在望海亭中,沉悶地飲酒。


    “王兄,多飲傷身,早安歇吧!”


    去而複返的錢弘億,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如今的二人,有點像《三國演義》的孫權與周瑜,即便作戰方針已經確定下來,錢俶仍舊不踏實。


    外事不決問“延世”!


    “延世,本王的決策,是否太倉促了?”


    “王兄,迫在眉睫、不得不發,兵行險著、情非得已!”


    “是啊,情勢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天下雖大,吳越卻無法獨善其身。”


    說著,飲了一杯酒,略有醉意,隨口吟誦兩句——


    金鳳欲飛遭掣搦,情脈脈,看即玉樓雲雨隔!


    大丈夫壯誌難酬,非智力不足,乃天時不許也!


    “王兄……”


    “延世,若本王坐擁數千裏江山,兵戈百萬之眾,豈能如此愁悶!”


    錢弘億眸子一動,把腦袋埋得低一些,沒有接話茬兒。


    “唉,你呀——”錢俶放下酒壺,正視錢弘億,說道:“你是治世能臣,身在吳越,實在是委屈了。”


    “王兄,我……”


    “我是肺腑之言,你不要多想!延世,隻可惜,如今是亂世天下,你要做一個局外的閑散之人,我不怪你,可眼下時局危難,萬一江北之亂波及至此,你可要主動出來、力挽狂瀾。”


    錢弘億跪地叩拜:“王兄,吳越有你坐鎮,定然可保無虞,臣知道,江北一切舉措,不過虛與委蛇。”


    錢俶扶他起來,說道:“但願先祖庇護,這一番,破財消災!”


    背後之言,才是真話。


    從一開始,“破財消災”就是錢俶製定江北戰略的核心思想。


    “明日啟程,你親自到揚州去,闡明吳越支援之事!”


    “領命!”


    ……


    定安、建隆、壽昌元年,公元961年,九月二十八日,夜。


    李煜陪媳婦兒,錢俶辦家宴,趙匡胤登基。


    還沒人意識到,這一夜過去之後,五代十國的曆史重大轉折點,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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