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元年,九月十一,吳越東府,越州宮城。


    鎮海鎮東節度使、東南兵馬都元帥、天下兵馬副元帥、浙江東西等管道內觀察使、兩者鹽鐵製置發運使、開府儀同三司、中書令、檢校太尉、杭州及越州大都督、上柱國……吳越國王錢俶,坐在宮殿裏,看著眼前一堆奏表發呆,表情明顯不悅。


    旁邊站著的,一個是錢俶的弟弟,宰相、東府安撫使、檢校太保、金紫光祿大夫錢弘億,另一個是東府戍衛營指揮使潘審燔。


    連日來,一眾朝臣紛紛請願,要求主動朝覲揚州郭宗訓,商議支援泗州作戰的李重進事宜。


    一開始,沈承禮最為積極,錢俶不理不睬之後,他也偃旗息鼓了,原以為這件事兒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耗子拉木鍁,大頭在後麵。


    隨後,吳程、王子惟等人進奏,錢俶仍然不搭理。


    緊接著,觀察支使趙承泰上書,要求支援江北、發兵淮南,還振振有詞地說“我朝以中原為正統”,冠冕堂皇。


    再接著看,節度判官張筠、閩州刺史吳誠等人,也寫了相同的奏折,一句話,中原大亂、淮南危機,應該立即出兵!


    包括在場的潘審燔,也上書要求主動出擊。


    錢俶一度懷疑,這群人腦子是被驢踢了之後又被灌了一通雞血?依據他對自己手下大臣的了解,這群貨絕對是能少一事、不多一事!


    因為,吳越最強硬的“主戰派”,秉承“生死看淡、不服就幹”信條的,一直都是他錢俶!


    這絕對不是推翻錢俶樹立的“保境安民”的形象,《吳越備史》中記載:“王出兵福建,群臣力足,王曰:吾為天下元帥,番方有難,豈能袖手?”


    昔日“福建之戰”,王延政就要滅國,吳越上下所有的官員都是一個意見——假裝看不見。


    王延政死就死吧,關我啥事?而且,理由非常充分,福建山路難行,就算派兵去幹預,等到了地方,李璟早就把王延政曬成幹兒了。


    主戰之人,就是錢俶一人!


    但是,為啥錢俶就給人一種“不想惹事,而且怕事”的感覺呢?這是因為,錢俶要決定幹誰,一個大前提就是自己絕對幹得過!


    幹得過就幹你,幹不過的,就去依附。


    對此,不要用個人道德標準去衡量,這是亂世中“小國”最標準、最科學、最優秀的處事法則!


    打開曆史,吳越錢氏選擇依附的對象,無一不是中原穩定之後的王朝。


    可如今呢,中原都亂成一鍋粥了,趙匡胤都快打到長江邊了,手下這群人反而騷動起來,非要去淮南給人幹架,有病吧!


    “延世(錢弘億的字),你怎麽看?”


    錢弘億沒反應,若有所思。


    錢俶不耐煩了,提高嗓門,喊了兄弟的小名:“和尚!”


    沒錯,錢弘億崇佛,小名就是和尚。


    “王兄,臣弟在。”


    【錢俶稱王,不稱帝】


    “眾臣上書奏請協助周主,出兵淮南,你的意見?”


    錢弘億躊躇地說:“臣弟,還沒有想好。”


    “哦,難得,你不是一向心直口快嗎?昔日,元佑(錢佐)兄長想要鑄鐵錢,你痛陳利害,毫不留情麵,如今怎麽變得猶豫不決起來。”


    錢弘億說道:“王兄,當下之事,比起鑄造鐵錢要為難的多,臣弟不敢妄言,混淆聖聽。”


    錢俶揉了揉太陽穴,無奈說道:“本王頭疼,你隻管說,庾林(潘審燔的字)又不是外人。”


    錢弘億與潘審燔對視一眼,不置可否,潘審燔確實不是“外人”,能夠作為東都戍衛營的一把手,自然是深得信任。可同時,他也不是“內人”(內部的人),小心思肯定是有的。


    簡單說,潘審燔是沈承禮的“嘴替”,吳越第一“嘴炮王”。


    “王兄,可曾記得先祖的教誨。”


    先祖,指得就是吳越創立之人錢鏐。


    “這個,本王自然時刻不敢忘——”


    錢鏐留下的眾多教誨,其中最重要的有三條:其一,“要爾等心存忠孝,愛兵恤民”,其二,“凡中國之君,雖易異姓、宜善事之”,其三“民為貴、社稷次之。免動幹戈,即所以愛民”。


    至於其他的,屬於“家訓”的行列,有些也比較奇葩,比如“戒聽婦言而傷骨肉”,也許,後世羅貫中《三國演義》寫劉備“妻妾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猶可新,手足斷難再續”(錢鏐家訓原文)的時候,參考的就是錢鏐的話。


    錢弘億說道:“凡立國六十餘年,皆侍奉中原,豈能中途而廢?”


    錢俶歎口氣,說道:“知我者,延世也,可眼下群臣有心幹預淮南,如何應對?不聞不問,恐怕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


    潘審燔諫言:“王上,群臣力主江北之事,也是審時度勢之舉,如今,周將趙匡胤揮師南下,淮南十之六七歸屬其有,若加上中原地盤,恐怕揚州的周主……”


    下麵的話,說出來有點大不敬。


    錢俶能將兩個意見相左的人湊在一起,也是做好了心理建設的,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自己兄弟協助自己,駁倒潘審燔,這樣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錢俶拿起一份奏表,說道:“庾林,你奏表上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是何意?”


    潘審燔應對自如:“王上,曆來誰得中原,我大吳越就依附誰,此乃國策,臣說的對嗎?”


    “自然。”


    “臣想問,如今中原究竟鹿死誰手?”


    “庾林明知故問,自然是郭氏。”


    “郭宗訓偏安揚州一隅之地,汴梁都讓給了張永德,大周兵馬將近一半在趙匡胤手中!”


    錢弘億忍不住了:“庾林!不可妄言!”


    “太保,難道在下說的不對?”


    “對是對,可先祖有雲,如遇真君主,宜速歸附!如今,我國已經依附大周,而郭氏是為正統,怎可出言反爾?”


    潘審燔當仁不上:“太保,先祖聖訓,我也熟記於心,這句話之前可還有一句,是‘要度德量力而識時務’!”


    錢弘億大怒:“你說我不識時務?!”


    “豈敢,隻是太保——”潘審燔言語放緩,說道:“請問,大周天下,將來誰會得之?”


    識時務的第一個表現,就是要有點預測能力。


    按照現在的局勢,趙匡胤攻占揚州的可能性極大,而吳越又一直尊崇郭宗訓的“揚州政權”,等到趙匡胤得勢之後,他會怎麽辦?


    好啊,你們吳越跟郭宗訓眉來眼去、這麽多年,到時候,就算不亡國,也得脫層皮。


    這就叫,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你——”


    錢弘億正待反駁,錢俶一擺手:“罷了,頭疼,你們先下去吧,讓我靜靜!”


    煩,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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