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如果知道申屠令堅把自己的話當成“耳旁風”,估計會大嘴巴開抽。


    你信不信是一迴事兒,不把領導的話當一迴事兒,那就是另一迴事兒了。


    事實上,李煜自己也沒自信——


    在穿越之前,他在一部戚繼光抗擊倭寇的紀錄片中見過突火槍,當時的反應,也和申屠令堅差不多,這玩意兒能打死人?


    《宋史·兵誌》記載,突火槍的最遠射程能夠達到一百五十步,也就是230米遠,就這個射程來說,“子窠”的初速度絕對不小。


    換句話說,申屠令堅在無意識當中,成為曆史上第一個指揮“熱武器”作戰的將領,雖然,他隻是下了一道命令。


    好在,申屠令堅走了狗屎運,三百杆突火槍都在他的船上,哪怕一起發射一百杆,也能形成明顯的“密集陣”效果,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才是震懾張瓊的根本原因。


    總之,張瓊再次發動了“鳴金之術”,幾十艘後周戰船迅速撤向裕溪河口。


    長江上已經打成一鍋粥了,北岸遲遲沒有動靜。


    沒有動靜,不代表北岸上的人不知道開戰了,石卿派人通知趙彥徽,要他立即增援。


    趙彥徽表示,我增援你大爺!


    不是賭氣,不是見死不救,趙彥徽手下一萬精兵不錯,可其中三千是騎兵,七千是步兵,沒有一個是水軍。


    再說,去增援張瓊也得有船吧,張瓊幹的太絕了,事先將巢湖水道能用的戰船都拖到裕溪河口,自己吃獨食!


    現在火燒眉毛了,豬撞樹上了,你想起來要增援了。


    好在,趙彥徽還是顧全大局的,派出三千步兵去支援裕溪河口的水營,鞏固岸上防禦,之所以不敢全軍出動,就是因為康照河東岸,還有趙讚的人守著。


    饒是如此,趙彥徽還是高估了自己手下精兵的戰鬥力——確切地說,是抗疲勞的能力——派去裕溪河口水營的三千人,是比較幸運的,留下的七千人倒了血黴。


    毛鏜、趙讚等人設計的“疲軍之計”發揮了作用,這七千人玩命跑到和州,多數人又沒能吃飽飯,又累又餓,好不容易趕上有人願意送飯,結果稀稀拉拉,一頓飯拖了四五個小時。


    小兵也是有脾氣的,當兵吃糧、天經地義,現在一口飽飯都吃不上,還指望老子去拚命?更何況,是給張瓊拚命!


    在一片死氣沉沉的氛圍中,李冠趕到了。


    江寧大營出發的位置,與趙彥徽駐紮的位置,幾乎是一條直線,距離最短,巨大的橐船,在三艘裝備精良的艨艟掩護下,迅速靠岸。


    這裏沒有後周水師,也沒有營寨,所謂“靠岸”,其實就是沿江淺灘,一腳下去全是爛泥。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諸葛蘭下令船上攜帶木板、草席,值得慶幸的事,不用擔心被伏擊。


    合計三千七百人的兵力,有條不紊地進行投送,當然,“有條不紊”是相對的,也就是南唐軍隊沒有陷入混亂,該打的仗還是少不了。


    第一批一千二百人登陸之後,還沒來得及甩幹淨腳下的泥水,沿江警戒的趙彥徽部就察覺了,雙方立即陷入一場“大混戰”。


    混亂的不成樣子,剛一接觸,就有不少士兵掉入康照河,被江邊雜樹劃傷的也不在少數。


    這是因為,趙彥徽的部隊也不熟悉環境,他們是天黑之前才趕到和州的,又被倉促安置下來。


    所以,盡管趙彥徽留下的人數眾多,是李冠的整整兩倍,但仍然處於劣勢——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麽?士氣,士氣,還是他媽的士氣!


    一邊是疲憊之師,饑腸轆轆、昏昏欲睡,一邊是準備多時,雞血都被打滿了。


    南唐士兵“搶灘登陸”成功之後,迅速在灘頭集結、整隊,在保持相對完整建製的前提下,步步為營,逐漸向康照河西邊的“草台班子”圍剿。


    而趙彥徽餘部,經曆了短暫的慌亂、無序之後,終於在生死關頭,後周士兵恢複了正常的軍事素養,開始以臨時營寨為儀仗,建立多層次的防禦陣型,李冠逐漸發現,越向前推進,難度也就越大。


    戰場之上,火光亮起來了,戰馬跑起來了,人影晃起來了,刀槍舞起來了。


    趙彥徽一度產生了懷疑,張瓊這小子,是不是投靠南唐了,怎麽自己剛來,對岸就來進攻?


    而且,南唐軍隊渡江作戰也太順利了,戰鬥力也不像傳聞中那樣拉胯了,進退有序,迎戰勇猛。


    這就是李煜“大裁軍”的成果,如今,沿江三大營(池州、潤州、江寧)的士兵,年齡基本在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按照古代人的壽命周期,這個年齡段算是體力最充沛的。


    再加上林仁肇、盧絳等軍事將領“慘無人道”的嚴苛訓練,以及出發之前,諸葛蘭命令做好的準備,每個士兵腰間都纏上白布帶,打起來作為標誌,避免傷到自己人。


    趙彥徽、李冠雙方開打,最震驚,或者說最鬱悶的人,卻是趙讚!


    不對啊,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說好了醜時二刻,在江邊燃起篝火,迎接大唐水師登陸,自己就能愉快地投降了,然後,咱們一起快樂的去幹張瓊,順手立個功、封個官兒。


    這才子時剛過不久,怎麽就動手了!


    保信節度判官李恕很聰明,見趙讚火急火燎,打算去找毛鏜問個明白,一把拉住了他。


    “趙節度,哪裏去?”


    “找毛將軍問清楚!”


    “眼前之事,還不夠清楚嗎?”


    趙讚一愣:“兄弟,有話直說,是不是猜到什麽了。”


    李恕說道:“當日派人去金陵送信,接待的韓熙載說過,唐軍擇日前往江北,接收和州,可沒說讓你我前往金陵。”


    “你的意思是,唐國皇帝是哄騙於我,他根本不接受投降?”


    “如果真是這樣,毛將軍何故來到和州?要我說,唐國皇帝還是心存芥蒂,並沒有完全信任我們。”


    “這,從何說起!咱們真心投誠,豈能……”


    李恕趕緊製止:“趙節度小聲些!無論是唐國皇帝,還是唐國大將,此舉也算有情可原,或許,他們也擔心是詐降之計。”


    趙讚點點頭,說道:“所以,才故意混淆進攻時間、地點,真是一手好算計。”


    如此一來,如果趙讚真的是用了“詐降之計”,就能化解,如果沒有,也能夠造成趙讚十分被動的局麵,徹底切斷他投靠趙匡胤或李重進的後路!


    趙讚心中不滿,不是因為自己不被信任,而是原本投降立功的機會,就這麽喪失了。因為約定的很清楚,就是雙方一起去幹張瓊。


    “趙節度,不必擔心,我等是真心投降,眼下,隻要按兵不動就好。”


    “話雖如此,還是去找毛將軍說清楚,避免誤會。”


    話剛落音,衙署大廳之外傳來應答:“不必了,兩位將軍,毛某來了。”


    來人正是毛鏜,臉上表情如常、波瀾不驚,仿佛外麵沒有什麽事兒發生一樣。


    畢竟,毛鏜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他已經年逾五十了,如果不是將領,也在這次裁軍的行列,完全可以選擇“退休生活”。可是,一想到劉仁瞻將軍戰死壽州,而淮南仍未光複,氣血仍然上湧。


    士為知己者死,不過如此。


    趙讚快步上前,拉住毛鏜的手:“毛將軍,大唐軍隊已經過江,我等……如何行事?”


    毛鏜微笑安撫,說道:“趙將軍、李將軍,兩位赤誠之心,在下已經明了,立即在沿江渡口燃起篝火,江寧大營左廂指揮使黃可差不多要到了。”


    趙讚一喜,說道:“好,早已準備妥當!”


    “等等——”毛鏜意味深長地說,“記住,篝火不是三堆,而是五堆,千萬別搞錯了!”


    趙讚、李恕一怔,瞬間明白了,同時也感到後脊背發涼,好算計,好算計啊!


    吩咐下去之後,李恕提醒道:“毛將軍,康照河西邊已經打起來了,是否提前動手?”


    毛鏜點點頭,說道:“立即搭建浮橋,集結好的軍隊,記住,身上係好白布帶!”


    在河岸壘灶做飯的時候,搭建浮橋的材料,早就準備好了!


    “毛將軍放心,一切妥當。”


    至此,毛鏜的警惕也鬆懈了不少,他一拱手,說道:“兩位將軍,軍國大事,不敢兒戲,在下前來招降之前,也是被再三囑咐、如此行事,還無見怪。”


    “豈敢,豈敢!”


    “兩位放心,等到和州收複之後,在下一定極力引薦、多多美言,大唐皇帝是愛才之人,兩位前途不可限量!”


    “感謝,感謝!”


    毛鏜心裏盤算,隻剩下最後一步了——


    等到趙讚的和州軍隊渡河作戰之後,城內防守力量必然空虛,自己隻要借機打開城門,黃可就能兵不血刃、占據和州。


    自己的地盤,必須由自己人控製才行。


    ……


    少頃,和州一側,五堆巨大篝火燃起來,照亮了附近的江麵。


    看到篝火,江上的火把也亮了起來,黃可指揮橐船兩艘、艨艟三艘、走舸若幹,合計五千餘人,迅速向岸邊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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