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洎對徐鉉的話,懷疑一半,相信一半。


    懷疑之處,在於徐鉉是為自己著想,而全無私心,無論怎麽說,張洎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疑心極重,就算是徐鉉這種公認的老好人,他也提防著。


    相信之處,在於徐鉉為自己著想,也就是“誌在丞相”,南唐官場最輝煌的一代,就是馮延巳、宋齊丘等人,這些人舞文弄墨、朋黨專權,一直壓著徐鉉、韓熙載等人一頭,而徐鉉也是公認的“江南才子”,他自然不會甘心。


    轉念一想,若是趙匡義做皇帝,也不是不可能,他畢竟是趙匡胤的親弟弟,又是極有手腕、能力的人,就算不能越過趙匡胤直接稱帝,將來也可以“兄終弟及”,自己隻要抱緊趙匡義的大腿就行。


    幾乎在一瞬間,張洎就定義好了自己的角色,對比後世,大概就是高拱對朱載坖(裕王)的關係。


    曲終人散終有時,直教相思無處解。


    金陵的熱鬧繁華,隨著夜色漸漸深沉、明月漸漸西轉,終於湮滅在了江南的霧靄朦朧當中。


    一方麵,金吾衛負責遣送張洎、趙匡義迴到驛館,另一方麵,在韓通的堅持下,姚鳳恭無奈地同行,兩人連夜過江,返迴揚州去了。


    天近寅時,禦書房中,又燃起了明亮的燭火。


    從小周後寢宮中溜出來的李煜,正焦急地踱步,等待著約見之人。


    好累,忙完家事、忙國事,怪不得說“自古名利不如閑”,皇帝也不是那麽好當的,日不暇給、吐食握發,怪不得短命的那麽多。


    終於,殿外傳來了匆匆的腳步,清風引領之下,潘慎修、徐鉉、劉政諮、陳喬四人走了進來,臉上難掩倦色,心情卻很愉悅。


    “臣參見陛下,吾皇……”


    “眾卿平身!”


    李煜趕緊迎了上來,將自己的“四大天王”扶起來,由衷地說了一句:“演得不錯!”


    假的,從一開始就全都是假的。


    潘慎修的醉話,陳喬的掩護,劉政諮的攛掇,徐鉉的背叛,都是做給江北來人看的。


    說實話,這四位的演技沒那麽高明,甚至說,整個過程設計也亂七八糟、漏洞百出,可這恰恰是李煜希望呈現的效果。


    眾人之間說法不一,前後矛盾,能夠造成一種南唐內部君臣不合、臣子衝突的假象,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演戲嘛,把假的演成真的,很不容易。


    反過來說,想把真的演成假的,更不容易。


    對待狡猾的對手,無論多高明的計策、多逼真的演技,都可能存在漏洞,但要是計劃本身就“漏洞百出”呢?


    沒錯,狡猾的對手就會陷入自我懷疑,進一步“利令智昏”,潛意識中尋找對自己有利的說法,並自己去論證正確性。


    簡單地說,就是給張洎、姚鳳恭等人內心種下一顆“懷疑種子”,直接計劃成不成功,並不重要,關鍵要讓他們自己猜忌。


    而最終的答案,解釋權始終掌控在南唐手中。


    “徐卿,張洎懷疑你了嗎?”


    徐鉉說道:“陛下,張洎肯定心中存疑,不過,臣按照吩咐,已經答應將他的家人歸還。”


    張洎妻子陳氏,以及兩個兒子張安期、張方迴,此時都被羈押在江寧大營,以奴身做工,他們同樣都是李煜手中的棋子。


    李煜說道:“意料之中。劉卿,姚鳳恭那邊呢?”


    劉政諮一笑,說道:“姚鳳恭一心想要促成兩國聯合的局麵,他迴去之後,一定會鼓動符太後,讓出鷹遊山、大運河的路線,但韓通未必同意。”


    李煜不在意,說道:“揚州的實際控製權,是在李重進手中,他隻會站在符太後一邊,畢竟,還要靠郭宗訓給自己撐場麵。隻要李重進與韓通之間發生矛盾,揚州與汴梁之間,嫌隙也會不斷擴大。”


    陳喬猶豫了一下,問道:“陛下,是否要向李重進示好?畢竟,我朝交易戰馬,鷹遊山、大運河是極為重要的。”


    李煜搖搖頭,說道:“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李重進不會因為一句承諾,就同意的。恐怕,最後還是要讓李重進打抽豐(秋風)才行,哼,也沒關係。”


    入冬之前的交易,可以分給李重進一些戰馬,反正他也會用來打趙匡胤。


    在不久的將來,打下楚州、海州(江蘇範圍)之後,一起算總賬。


    李煜轉頭,笑著問潘慎修:“潘卿,你那邊怎麽樣?朕看你醉的厲害。”


    潘慎修一躬身,說道:“陛下,以臣的酒量,那點酒不足為道。不過,陛下吩咐的事情,臣也不露痕跡地轉告給張洎了。”


    徐鉉插話,問道:“陛下,可是透露增兵的消息?”


    李煜點點頭,說道:“潘卿醉態之下說出增兵消息,是為了引起張洎的注意,徐卿再無意中透露,是為了讓張洎重視。”


    劉政諮詢問:“陛下,張洎是否會相信?”


    李煜思忖了一下,肯定地說:“他不會相信!”


    四人一愣,那不是白玩兒了?事實上,對付趙匡胤的計策當中,這個才是最關鍵的。


    陳喬啟奏:“陛下,張洎對臣有怨氣,要不要我再去透露一下,說不定,事情就能辦成。”


    李煜明白,陳喬的意思是自己被嫉恨,可以到張洎麵前耀武揚威一把,然後說“大唐增兵,遲早滅了趙匡胤”,這種話的可信度更高。


    然而,李煜又搖了搖頭:“這樣太刻意了,過猶不及,我看,還是讓文陽郡公安排一下,在江寧大營裏演一出戲。”


    這時候,潘慎修忍不住了,問道:“陛下,莫非真要大舉增兵?眼下,雖然新稻、新麥已經收獲,可年半耕種在即,大舉征兵,恐怕百姓負擔過重。”


    聞聽此話,不僅李煜笑了,就連劉政諮、陳喬也笑了,剩下徐鉉與潘慎修兩人,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也難怪,軍機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南唐確實要增兵,而且是在全國範圍之內,征調兵源!


    陸氏《南唐書》中記載:民產兩千以上出一卒,新置產出一卒,三丁者出一卒。


    由此看來,南唐征兵過程中,名額是可以買賣轉讓的,家中錢多的,可以出錢讓人頂替,這樣一來,就存在很多漏洞。


    比如,一個富戶不舍得自己兒子去打仗,要買一個名額,那麽麵對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還是年紀大的老頭,哪一個價格更低?當然是老頭。


    可是,老弱病殘送到軍營裏麵,戰鬥力就不可恭維了。


    這次增兵,李煜杜絕了“花錢買人”的現象,不管有多少錢,不管是什麽身份,家有三丁的情況下,必須派出一名從軍。


    而且,這個新征入伍的人,也有一定的要求,比如,身體健康是最基本的,年齡在15-35歲之間。


    古代人崇尚多子多福,即便“三丁抽一”的標準,兵源也是龐大數量,沒關係,各州府在遣送新兵之前,必須進行一定的測試。


    包括跑步、騎馬、弓箭等多種項目,一定要優中選優。


    兵部尚書盧儔統管此次征兵,皇帝諭旨傳遞到南唐各個角落,上下官員敢有糊弄的,夷三族!


    這一舉措,不是李煜的原創,完全是跟周世宗郭榮學的。


    後周中央禁軍的戰鬥力,隻能用恐怖來形容,要知道,隻用了四十二天,就從契丹手裏奪迴了三州,燕雲十六州實際隻有十三州在外。


    李煜也要打造這樣一支強悍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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