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有知內情的人在,圍攏在桌邊的人都自覺讓出空位,雲意與榮王交換眼神,便與馮寶一齊走到桌前。馮寶先開口,「此事隱秘,馮某隻知一二,內情如何,還請殿下賜教。」不敢稱臣了,因沒了皇帝,不知自己是誰的臣,又是誰的奴,生怕觸了誰的忌諱,要一輩子倒黴,隻好謹小慎微,當自己一介布衣,螻蟻賤民。


    鎮紙壓住四角,風來也吹不動,隻吹動她的茜色披風。眼前幾乎一模一樣的五隻赤眉老鬼,長須長眉,麵目猙獰,雲意皺眉思索,其餘人亦然耐心等,隻有陸禹上前一步,湊近來,似乎隻要能看清謎題,憑他的腦子就能推算出謎底。


    雲意側過身,斜斜看他一眼,已然心生不快,可有人偏偏招人煩,你退一步,他就往前,鬧得她煩了,把拎起來的畫卷往桌上猛地一扔,嚇得周圍等結果的將軍王爺煞白了臉,還有一個心急,就要作勢來接。


    誰也沒能料到,雲意會在這個時候撂挑子不幹。聳拉著嘴角鬧脾氣,「不看了!」


    榮王反應不及,「這是怎麽了?」


    雲意迴頭瞄陸禹一眼,同榮王說:「你讓他離我遠點兒,長那樣兒醜到我了。」


    一是寂靜,無人發聲,一個個都忘陸禹臉上看,要琢磨這位穿著打扮都藏魏晉之風的少爺公子是為何入不得公主的眼。


    陸禹氣得麵紅耳赤,這就挺起了胸膛要與雲意駁上一迴,一個你字還沒出口,就讓陸占濤截住了話頭,「禹兒不得無禮!」


    他雙眼鼓鼓似惡鬼投生,雲意老神在在半點不急,「得啦,你們看,本宮給他嚇得什麽都記不得了,今兒沒意思,明早再議吧。」說話間轉身就走,也不管後頭留下多少人瞠目結舌不明就裏。


    但好在陸占濤不傻,即刻命令陸禹,「你去與公主告罪,先行退下。」


    陸禹多少不忿,但礙著陸占濤肅然的臉色,不留轉圜的語氣,不得已隻能認。


    垂著肩,拖拖拉拉走到雲意跟前,收了扇子拱手行禮,「臣方才多有不敬,還請殿下恕罪。」


    她的眼睛望天上看,偏偏不給他一個正眼,隔了半晌才敷衍說:「行了,本宮大人不計小人過,下去吧,甭在這紮眼了。」


    陸禹咬牙,「臣——告退。」


    人人都在等,等她氣消了,正正經經宣布謎底。哪知道她一道眼風掃過來,人人自危,都在暗地裏琢磨,難道是我長得醜?隻有陸晉一人安心,怕什麽,爺爺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嫌棄誰也不能嫌棄爺啊。


    雲意一轉眼珠,輕嘲道:「都杵在這做什麽?人多我見著厭煩。」


    明眼人都猜到是怎麽迴事,該走的走,該留的留,雲意一轉臉看向賀蘭錚,笑著問:「舅舅趕路辛苦,怎不去好生歇著,還要勞您一旁守候,雲意心裏如何過意的去?」


    賀蘭錚看雲意,再去看榮王,兩人都在等,已然是打定了主意逼他出局,但凡有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此,她必定不會開口多說一個字。


    無奈,最緊要的籌碼在她手裏,如何能有骨氣不低頭?


    賀蘭錚悻悻敗走,隻餘下陸占濤,眼光掃過陸晉,平平穩穩開口道:「能開始了嗎?」


    雲意上前來,根本無需多看,她麵朝陸占濤,低聲道:「都以為兩張圖一模一樣?凡人的眼,除了美人皮相還看得清什麽?隻需將兩圖重合,多出來的線條就是地圖輪廓,西起黃羊頭,東至定遠,寶藏究竟埋在何處,你們自行分辨。」她長噓一口氣,恍然道,「從此五鬼圖與我再不相幹,至於地底下究竟如何,我一無所知,是好是壞,都不要再牽扯我。」


    五鬼圖的構圖與線條並不複雜,榮王與雲意兩兄妹雙雙精於書畫,但有榮王在,是不必雲意親自動手的,他自然將兩幅畫在腦中重合,再提筆勾勒於紙上,未過多久,人人拚了命要搶要爭的寶藏地圖便躍然紙上。


    雲意上前一步,默默看著這張再簡單不過的地圖,心中藏著千萬分感慨,無處訴。隻能悄然將人生五味都咽下肚,再是艱難,也要挺起脊梁活著,可是這個曾經被她視為人生最後的尊嚴、顧家最後一塊遮羞布的寶藏,也即將被其子孫親手撕裂、燒毀、永不複迴。


    雲意首肯,馮寶也仔細驗過,將不同之處一一指出,讓陸占濤聽個清楚明白,免得日後算賬又怪他們顧家人刁鑽歹毒,故意瞞騙。


    榮王落筆的紙張攤開,最終看清了,標記之處就在西陵向南三十裏,兩山之間的穀地。離普華最近,屬陸家所占之地。陸占濤喜形於色,捋了捋長須,隻差撫掌三讚,好,好,好。他這一方又多多少籌碼,不言而喻。


    雲意心中早先已有預感,此刻倒也不至於大失所望。來之前已與榮王交過底,凡涉及玄宗寶藏一事勢必不能讓賀蘭家全盤掌控,她支走賀蘭錚不許他聽到最後,也是為榮王留最後一張牌,越是故弄玄虛,旁人越是敬畏警醒。


    至於陸占濤說不說,想來他也不至於蠢到如此程度,送上門去跳賀蘭錚那老狐狸的坑。


    她思量下一步棋如何走,陸占濤卻突然出聲,在她看來已稱得上老而渾濁的眼睛突然間被點亮,似熊熊的火,燃到極致,又在瞬間寂滅。


    「府中已算好了日子,公主與晉兒的婚事就頂在下個月初七,公主千金之軀,自宮內出閣才算得宜。」稍頓,再看向榮王,「殿下以為如何?」


    「下個月初七,眼看不到二十天,著實太過匆忙。還請忠義王另擇吉日,也讓本王與六妹準備妥當。」


    「哎——好事自然要快快辦。」


    「既是良緣天賜又何須急於一時?」


    「既是城下之盟又如何一拖再拖?」城下之盟?誰的城下?自然是誰弱,欺負的就是誰。


    榮王還欲再爭,被雲意攔下來,他滿心疑惑地看過去,卻見她上前一步,不卑不吭,先朝陸占濤曲膝施上一禮。


    「豈敢豈敢,公主快快請起。」話雖如此,但陸占濤自始至終挺直了背站在她身前五步遠,不上前也不動作,心安理得受了她的禮。


    雲意帶著笑,半點心事不顯,「勞您費心,原是雲意的不是。但若說到婚慶迎娶,我一個姑娘家著實不能多言。幸好好在有哥哥在,哥哥疼極了我才會如此不舍,但說到底,也不該枉費了長輩們的一番心意。」她的眼神看過去,榮王已知其心意,掙紮許久,終是無奈妥協。


    現實如此,人人都需低頭,任你是天潢貴胄還是凡夫俗子,寶藏之事隻差臨門一腳,與其被旁人割舍,倒不如由她自己下此決斷。


    榮王喉頭艱澀,同陸占濤說:「就如此,三日後,本王親自送妹妹過河。」


    陸占濤總算滿意,一連說上三個好,隻差樂嗬嗬撫掌大笑。


    雲意瞥一眼躲在一旁裝擺設的陸晉,暗地裏想,他們父子倆都是一個德行,幹的盡是趁火打劫坐地起價的買賣,從沒有仗義一迴。


    雙方再將開掘的時間、地點以及到場人馬都在桌麵上攤開來談,這一迴叫上了賀蘭錚來拿主意,屆時江北究竟派多少人,主將是誰,挖開了寶藏如何運輸,兩方將於何時何地交換人質,事無巨細一一核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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