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說:「是我想岔了,裝得再像也不是同一人。」


    「她就那麽好?」


    「她壞……壞得讓人……無可奈何……」他歎息,帶著深深的落寞與孤獨。


    雲音想起駙馬,那個在李得勝刀口下嚇得尿褲子的男人,從前也是溫柔才子翩翩少年郎,到頭來都是無用。她要的,是蒼鬆柏楊一般屹立不倒的男人。


    滴水穿石,她想要的,總會有的。


    第二日起,再沒有時間供他傷春悲秋。京城亂得一塌糊塗,雖有強兵進駐,但禮法混亂,米糧稀缺。陸晉隻得遣人去,把原先內閣與六部的人通通拉迴衙門。


    為避嫌,他並不與內宮沾邊,一切衣食住行,辦公議事都在順天府衙門內。原先六部高官,如今也隻能將就著一間小屋圍著炭火爭來吵去,爭的都是民生民策,腦袋吊在褲腰帶上,總算沉下心為破落河山辦上一兩件實事。


    陸晉眼前,當務之急是為京師周圍五州十九縣定下駐軍之銜。帶來的人已將原有的十六營接收整編,各處官員、將領人選他自當擬好紀要送迴烏蘭,請陸占濤定奪,但眼下已將親信人馬以暫代之職深入各處,這一來二去的,等正式名單下來,他已然對各處掌控周全,來了新人,自然把暫代列為副職,該效忠於他的,依舊歸他。


    這一日,巴音終於在城郊一間民宅內搜出了大太監馮寶,當即遮掩著,私底下帶到府衙。


    大門緊閉,陸晉坐於順天府大堂「清正廉明」四字金匾下,見馮寶一身清瘦書生打扮,麵如冠玉,眼似寒星,乍一見便要當他是翰林院滿腹經綸大學士,風度翩翩,才華滿腹。隻不過因常年弓腰作揖,背挺不直,比尋常人略弓。


    他不躲不閃看向陸晉,略帶幾分書生狂傲,問:「你是何人?」


    陸晉坐於書案之後,沉聲道:「在下陸晉。」


    馮寶揚眉,「哪一個陸晉?」


    陸晉微微笑,不再正麵作答,「很快你就會知道,陸晉是誰。」


    馮寶道:「好一個狂人!」


    陸晉譏諷道:「比不得馮大人。」


    馮寶雙手負在身後,略略側身,視線向上,並不將對方放在眼裏,「陸將軍請雜家至此,有何事要問?」未等陸晉開口,他便挑釁道:「左不過是為寶圖,那般緊要的東西,李得勝逃命時必定帶在身上。聽聞將軍一箭射死順天王,想必寶圖已然到手。如今再見雜家,倒是讓人猜不透了。」


    李得勝將寶圖藏在胸前,斬下首級,人剝個幹淨,圖早已經快馬送迴忠義王府。


    陸晉從懷裏掏出一串淺紅澄澈的碧璽珠遞予馮寶,馮寶隻瞥過一眼,已變了臉色,高聲質問道:「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是她親手交予我。」


    「何時何地?」


    「十一月初十,西陵玄宗墓。」


    馮寶上前一步,將手釧我在掌心,反複摩挲,閉上眼,隱忍著極大的痛苦。「她還與你說了些什麽?」


    「傳國玉璽。」


    馮寶啞然,「這丫頭,為了你,竟什麽都肯說。」


    陸晉恍然失神,「她落下石門,自封於地宮之內,到如今還未有半點消息。」


    「她死了——」


    「我不信!」


    馮寶睜開眼,定定道:「我也不信。」


    陸晉驚異,「你是何意?」


    「雜家親手叫出來的丫頭,書畫雙絕,才情橫溢,會為了你這麽個……」他琢磨措辭,最終放棄,「這麽個人自戕?誰能信?」


    陸晉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握住了最後一線希望。


    但馮寶說:「你想找寶圖,她便已經投胎轉世。你若單單想找她迴來……雜家也隻能說,她必定已經葬身西陵。橫豎,她在你眼裏心裏,就該是死了個徹底。」


    陸晉當下急迫萬分,繞過書案走到馮寶近處來,追問道:「此話怎講?」


    「此話怎講?」馮寶捏著嗓重複,並未將其放在眼裏,輕鄙道:「你是下轄百萬雄師的一品都督,還是權傾朝野的內閣大員?雜家因何要向你解釋?你不必多言——」他一抬手,製止陸晉,「你爹忠義王去年給雜家上貢的二十萬兩白銀如今還在庫裏鎖著,你一個不入流的什勞子將軍,西北來的土人,倒敢跟雜家吹眉瞪眼。」


    陸晉一時噎住,無話可說。念及雲意,想來她那套堵得人心窩竄氣的功夫,必然師從馮寶。


    馮寶再瞧他一眼,依然不改的裝滿了輕蔑。


    「真不知那丫頭是中了哪門子的邪,竟為了你這麽個莽夫要死要活。她要真死了,雜家定要去地府一趟,閻王爺跟前把人抓迴來。」語畢,一甩袖,帶走了碧璽手釧,瀟瀟灑灑自顧自走了,什麽也沒留下。


    臨出門撂下話,「你放心,皇城在此,命在此,雜家絕不出城,你若要尋人,依舊到落花胡同來。至於什麽傳國玉璽,你瞧瞧你現如今這身份,拿到了又頂什麽用?甭跟那丫頭學什麽旁門左道,專心犁你的一畝三分地才是正理。」


    這一時屋內隻剩下陸晉一人,呆呆望著馮寶遠去背影,久久無言。


    不得不感歎,跟顧雲意混在一起的,個個都是奇人。


    午後巴音來報,烏蘭城內傳來好消息。


    「鄭,懷上了。」


    陸晉停了筆,抬眼問:「老三的?」


    巴音撇撇嘴,不屑道:「總不能是門口馬夫搞出來的。」


    鄭仙芝尚算謹慎,始終按時按量服用避子湯,但架不住底下人偷偷換藥換方子。陸晉思度著,這一對奸夫淫婦可真打得火熱,自他出征起停藥,算算不過三四月,這就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恰好他出征在外,此二人還如何能汙到他身上。


    隻能打落牙齒活血吞,但他怎能放過良機,必定要乘勝追擊,令老三血債血償。


    「你叫那老婆子繼續攛掇她,卯足了勁去鬧,一定要把老三逼得無路可退。」


    「是。」巴音領命,匆匆去了。


    城東,落花胡同。


    一座精致小巧的宅邸,一磚一瓦一樹一花莫不藏著主人家的巧妙心思。馮寶徑直入了後院,至小花廳裏歇息片刻。解下披風,有一貌美膚白身段婀娜的婦人來接,嘴角掛著溫溫柔柔的笑,問他,「今日如何?那武人可曾為難與你?」


    「你放心——」馮寶目光和煦,拿手背蹭一蹭她麵頰,溫言叮嚀道,「我有一件舊物要交予你,你且穩住,答應我,再不能像從前,再哭眼睛就不頂用了。」


    「好,我聽你的。」


    馮寶這才從袖中將碧璽手釧遞到她眼前,聽她掩嘴驚唿,「小六兒!」退一步,又上前一大步,攥住他衣袖,焦急問道:「你有小六兒下落?她人呢?去了何處?可曾……可曾受苦?」


    馮寶無奈,雙手扶住她肩膀,盡量以沉穩可信的語調來說,「聽那武人說,那丫頭將自己鎖在西陵地宮,到如今已有月餘,那人猜測她已不在人世。不過你放心……」他握緊了她的手,置於胸前,「西陵地宮什麽構造,通路幾何,世上再沒有人比她清楚,那丫頭惜命,絕不會自戕於此。」


    「我苦命的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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