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樂、欣然、興奮,又開始害怕、恐懼、畏縮。


    他不能失去她,至少在這一天,這一刻,絕不能放手。


    而她眼中一樣閃爍淚光,她看見他輝煌壯麗的未來,也曾目睹這條路的血荊棘坎坷,沒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她張了張嘴,未能發出聲。


    也許我該殺了你……


    「跟我走——」他扶著她的腰說道,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


    「能去哪兒?」


    他看著她,令她烏黑晶瑩的瞳仁中都是他堅定異常的臉,「殺,殺迴京城,奪迴屬於你的一切!」


    雲意莞爾淺笑,伸手拂開他額上亂發,指尖滑過他飽滿的額,高挺的鼻,最終停留在微微凸起的唇珠上,稍稍向下壓,抵在他雙唇中央,「我原先心心念念的,如今已經不想要了。」


    「那你想要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也一樣瘋了,昏了頭了。」


    陸晉咧嘴笑,「那正好,跟著爺一道胡天海地瘋一迴。」


    她緊咬下唇,含著淚,未能言語。


    天高海闊又如何,她與他之間橫一道深溝,她不願放下尊嚴隨他去,他不肯放棄寶藏豁然抽身。


    總歸是死結,她寧願就此困死在墓中,再不必入世,麵對現實。


    接下來的時間綿長蔓延,陸晉在她偶然提起的「指點」下,始終在二層繞圈子,走上一天一夜,最終又迴到《飲馬圖》下,雲意疲累至極,靠著牆根倒頭就睡。朦朧中陸晉又出去走上一遭,她醒時陪著他將二層機關都試過,想來應當無事,而通向三層的道路,他這樣一個粗心大男人,她估摸著也難發覺。


    實在是餓極了,又困得難受,再顧不上許多。


    昏昏沉沉不知睡過去多久,睜開眼,陸晉正背對她站在窄巷入口處。落下石門的機關就在她手邊,將他隔開,他此生或再無法離開西陵地宮。


    他死後,西北無人,賀蘭家擁立三哥或能逼迫南京稱臣,再聯合南京對陣西北,掘開寶藏,擴充軍隊,並非沒有勝算。


    殺了他,換一個江山永固,劃不劃得來?


    她的手撫上銅環,久久未動,歎一聲,最終頹然落下。


    江山傾覆,曆史重演,又怎是一人之力能力王狂瀾?國破是必然,戰亂是必然,陸晉是必然,就連她也是必然。


    上下千年,曆史長河浩瀚無垠,當下重於泰山不能釋懷的,翻過這一篇,也成輕飄飄羽毛落地。


    她扶著石牆,緩緩站起身來,遠遠喚他,「二爺……」


    他迴頭,眉眼英俊,神采斐然。


    將近兩日未能進食,她顯得十分虛弱,扶住他伸出的手,淡笑道:「我陪二爺四處逛逛,女人心細,說不定就能找到出路。」


    陸晉皺眉,「再往下恐怕更難逃生。」


    雲意道:「反其道而行之,或能柳暗花明。」


    經她提點,二人順利下到三層。


    這一層相對集中,沒了先前令人精疲力竭的漫長巷道。但穹頂高闊,由四大天王塑像撐住四角。


    雲意餓得發暈,無力前行,便在中心平地處躺下。雖說三層留一線生機,但依然叮囑陸晉不要走遠,她害怕他不能迴頭。


    昏睡中被一陣肉香勾醒,睜開眼便望見他,笑得一臉燦爛,開她玩笑,「真真是個狗鼻子,聞著好吃的就睜眼。」


    可是深埋地下的宮城,哪來的燒肉香?


    她腦中一陣陣眩暈,嗡嗡似有蚊蚋繞著腦門飛,眼睛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觸到他鬢角的汗,以及他微涼的指尖。聽他耐著性子騙她說:「吃吧吃吧,剛逮的大耗子,肚子上最大一塊肉都給你了。趕緊的,吃飽了好趕路。」


    「地宮裏沒有任何可食之物,哪來的無頭老鼠會竄到此處等死?」她怔怔地望著他,腦中空白,已無法去想過去未來,恩怨情仇,他帶給她的震撼,足以撬動她腦中堅不可摧的城池。


    陸晉笑笑說:「正巧與上一隻傻頭傻腦的,跟你一樣。」


    「我不傻……」襲上身來千百種委屈,但最該委屈的人根本不是她。


    「又哭?放心,烏龜王二蛋都還在。」他無奈歎息,「扯幾句玩笑話你也當真,看來這是餓著了,脾氣也壞。」


    她癟癟嘴,濃重的鼻音裏都是哭腔,「我不傻,你才傻……」


    「行行行,爺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子。」他爽快承認,將一塊巴掌大的熟肉遞到她身前,壓低了嗓音輕聲誘哄,字句之間承載著前所未見的溫柔,「傻姑娘,快吃吧,省得餓暈了又拖後腿。」


    那塊救命的東西,她根本握不住。指尖在顫,身體在顫,一顆心被人攥在手裏,揉碎了又抻平,苦澀與酸脹漫延於心,悄然化成了鹹澀的淚,自眼眶落下,一顆接一顆墜在他手背,潤澤他幾近幹涸的胸膛。


    男人的指腹粗糙,撫過她眼角,帶來少許不能言語的疼。


    「別哭了……爺是男人,這點事兒算什麽?男人就不該讓女人受苦,要不爺可就真成窩囊廢了。」


    她極力控製,害怕自己會突然間失控,大聲嚎哭。她的嗚咽聲始終壓抑而沉重,點頭說:「好,先放著,等我真餓極了……餓極了再說……」


    他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摸一摸她散亂的發髻,瞧見她頭上熟悉的簪子,玩笑說:「你這玩意兒多久沒換過?等出去了,爺給你打一套赤金的,亮閃閃嚇唬人!」三句話就露餡兒,永遠離不開土財主的一貫稟性。


    「你過來些……」她的聲音輕得像夏夜的風,暖暖熏人醉。


    他便貼過來,乖得像隻討賞的大狼狗。


    她伸出手來環住他後頸,再仰脖送上雙唇,四瓣唇貼在一處,她的柔軟他的幹澀,他僵立當場不能動彈,腦中迴想起某年某月某一日行軍之夜的篝火旁,一群粗糙莽夫圍在一處吹牛,那個滿臉胡渣的老兵說,世上最好的姑娘,身子就跟蜜一樣甜。


    他當時不信,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腥不臭的。


    直到遇上她,整個世界都顛個個兒。就像是老天爺存心戲弄,成了他此生越不過翻不開的劫。


    她迷蒙著雙眼,懵懂無知好似幼童。傻乎乎問他,「陸晉,你怎麽不親我?」


    就像炭火落在秋後的草原,一瞬間星火燎原。他忘了腿上血淋淋的疼,也忘了封閉逼仄的墓穴,他炙熱的目光裏隻剩下她。再將人往上一收一抬,整個人擁進懷裏予取予求。


    這一吻纏綿似水中月,稍起波瀾,便隨水流散。


    她悄悄將腕上碧璽珠塞進他厚重夾襖。


    陸晉渾然不覺,捧住她的臉,胸膛上喘息不定,咬牙道:「不等了,出去立馬洞房!爺忍不了了!」


    雲意抿著嘴偷笑,側過頭靠在他肌肉緊實的臂膀上,輕聲說:「你扶著我起來,咱們再迴頭看看,總有出路的。」


    「嗯——」


    那塊肉就揣在她懷裏,不敢去碰。


    如若沒有這些紛繁複雜的愛恨羈絆,她本該利落出手,將這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誅盡。


    然而把牛肉踢進蓮池是她第一次起殺心,在二層出口是最後一次動念,此後她徹底放棄,聽天由命,卻沒料到他能為她割肉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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