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各位書友小年快樂】


    與外麵的煙熏火燎不同,隻隔了幾條道路,便是一片窗明幾淨的雅居,這是專為元老設在兵工廠中的臨時居所,本也準備在有所接待時使用,鋼筋水泥的結構,甚至還利用廠區鍋爐專門安裝了一台溴化鋰蒸汽空調,整個高雄此物也不過三台的。


    三樓上剛好能夠越過圍牆望見西麵的群山,這景色配上大幅的玻璃窗戶,在煤氣燈的照耀下倒也別有一番雅致。


    好大的氣魄!


    沈有容剛剛上得樓來,便被廳中牆上的巨幅畫作震撼了心神。


    這種既不像工筆又不似水墨的彩色畫作,卻將秋日裏層林盡染的山川圖景描繪得如在眼前一般,實在是別具一格的觀感,尤其一角上‘錦繡河山’四個大字更是看得人心中一動。四字再旁還款著一首詞作,因是行草看不真切,但其中隱約有幾句氣魄卻似極大,如有‘萬類霜天競自由’與‘糞土當年萬戶侯’之句,以往倒是從未見過這一首。觀此詞格局像是《沁園春》的詞牌,向來都是蘇東坡、辛稼軒一流人物才好駕馭的,沒想到隻看了這兩句便頗為可觀,並不輸這兩位前人氣度的樣子。


    而且進入廳中之後,原本燥熱煩悶的天氣似乎被一道門簾瞬間隔絕開來,屋內驟然涼爽,沈有容四顧查看,卻沒有發現有用於降溫的冰桶之類,暗中詫異。


    此時廳中雖沒有妓家小唱在旁行曲侑酒,但不知怎麽卻似有絲竹之樂縈縈繞繞,也不見人在何處,不過以此觀之沈有容反倒覺得這澳洲人的宴席別具一格,清適之外更有一番閑趣。


    沈有容到得席前,才發現這宴席布置也與一般閩浙的官府席麵大有不同。廳中不是分席而坐,而是大大的一張圓桌,桌子四周圍了十張圈椅,桌上還放著一塊略小些的圓形玻璃,但也有三尺之寬,玻璃下麵似還有鐵架支撐,能夠任意旋轉。


    上菜也非一個個流水般的五碗五碟席麵,更沒有高裝擺菜的鋪張和獅仙糖果(注:元明時代的宴席規矩,以印出圖樣的糖擺放裝點,因其造型多是仙人騎獅故而得名)做樣,還沒有此時常見的廚子所謂頭獻、二獻、三獻與放賞這些雜亂規矩,就是純粹飲食,在旁伺候之人也不多話,隻是一味添菜布酒。桌上都是些清淡時鮮的菜色,有些甚至都從未見過,讓人生出些暢快。


    什麽番茄炒蛋、金沙玉米、水煮肉片,更還有聞所未聞的紅燒帶魚。


    帶魚此物福建多有,沈有容並非從未見過,所謂無鱗而腥,諸魚中最賤者,獻客不以登俎,但不知澳洲人用了何種方法料理,這魚肉入口味道甚是醇厚,唇齒留香卻並無半點腥臊,還過這些濃厚的醬紅汁水。


    而中途上來的一道魚膾更是歎為觀止,居然是整整一大盤子的冰沙墊底,那些魚膾看起來甚至還很鮮活。


    再還有東坡肉、花膠魚翅、幹燒海參、蒜蓉扇貝之類,讓沈老爺一行大塊朵碩,其中一些菜式大明也有,但卻還是不如澳洲人料理得好吃。


    菜上幾味之後,沈老爺也對這澳洲宴席有了直觀的印象,雖然澳洲人用的材料有許多也算珍饈,但無論器皿還是禮儀都不算繁瑣,就連桌子中央擺著的一籃插花也顯得素靜,讓他心情頗佳。


    冰鎮過的郎母酒、葡萄酒還有冰紅茶也樣樣爽口,旁邊陪桌的沈壽嶢和兩位家丁一樣飲了不少。


    終於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沈有容也摸著微有些鼓的肚皮移坐到了偏廳的澳洲羅漢床(沙發)上,常凱申的親兵給沈、何二人奉上茶水,常凱申與鄭傑夫對麵而坐,今日之事也終於進入正題。


    “在下鄭傑夫,忝為幹辦皇城公事,管勾台灣路軍民消息。”常凱申身旁之人嘬了口冰紅茶,不緊不慢道,“沈老爺前麵問起炮與船,其實隻要貴部願意與我們合作,那軍門所需是無不可談的。”


    沈有容輕笑道:“就是楊小娘子說的包攬稅賦之事?”


    “包攬稅賦隻是其一,不然楊小娘子都談好了我們又何必再來聒噪。”


    “此事老夫何曾答應了?”沈有容眉頭一挑,不忘否認。


    鄭傑夫卻是狡黠一笑,“軍門不也沒有拒絕麽?”


    沈有容思慮了一番,又淡淡道:“其實老夫有一事不明,還望閣下為我解惑。”


    “但說無妨。”


    “貴眾船堅炮利,以老夫觀之更勝我官軍水師,還要老夫合作個什麽?”


    其實就算沒有包攬稅賦一事,沈有容如今也沒有自信福建的水標能夠幹涉到閩人私自渡海過番,尤其是見識過伏波軍在東番的巡航之後。隻要強橫一些,便沒人能夠阻礙澳洲人,是以他們提出這章程中透著的倒是真讓他看不懂了。


    鄭傑夫也不再隱瞞,“再怎麽船堅炮利,也管不到遼東地麵啊。”


    這迴沈有容終於露出一絲意外之色,“遼東?貴眾怎麽會打那裏的主意?”


    “不是我們要打遼東的主意,而是建奴,不然大明朝廷調軍門北上所為何事?”


    沈有容似乎並未接受這說法,“遼東苦寒之地,不知如何能得貴眾看重,閣下光說建奴我可是不信的。”


    鄭傑夫與常凱申交換了一番眼神,“軍門不也看到了?我台灣路可是缺人得很呐。”


    這才是了,沈有容聞言暗道果然如此,“缺人不假,可這與遼東又有何相幹?總不會貴眾還想要找些魚皮韃子(注:野人女真以馬哈魚皮為衣,故得名)來這邊做工吧。”


    “大有相幹,若我所料不差,明年開春之後,沈陽估計便保不住了,沈陽若失,恐怕遼陽也不好說,若遼沈淪陷,這就是數十萬難民,若無軍門幫襯,這事情可不好辦。”


    他話說得直白,這澳洲人看起來竟是想將遼東的難民盡數包圓。但話又說迴來,遼沈乃是關外最緊要的去處,遼陽更是關外樞機所在,澳洲人是哪裏來的自信會覺得建奴敢對那裏用兵?而且官軍還一定守不住?


    “如今熊相公經略遼東,業已穩固,現下又有各路援遼兵馬馳往。”沈有容先給自己壯了壯聲勢,複又質疑道,“何況真有難民,朝廷又如何會讓他們逃亡海外,自會再行別處安置。”


    “別處安置?”鄭傑夫也不客氣,像是聽了笑話一般,“軍門曾在寧遠伯麾下做事,多有故舊書信往來,兩年前撫順陷落,城中的遼民是如何做的軍門想必知道,後來邊牆各堡之民遷入遼東內地又是如何被對待軍門若是不知,在下也可以為軍門解說一二的。”


    沈有容如何會不知道,當初撫順城陷,李永芳開城是一樁,但城中軍民也並無抵抗,許多還在建奴入城時擺設了香案。自然,這也可以解釋為自保之計,但在遼東從過軍,沈軍門也明白其實因為將門傾軋的緣故,遼民對官軍說不上待見,某些時候恐怕還和建奴聲氣相投一些。


    建奴起兵以來多靠細作、內應破城,這其中還是有一些人心‘向背’的緣故。而說到人心,邊牆內外的遼人與大明離心離德不少,而無論關內還是遼西遼中的人民都多少有些相互看不順眼,其中既有土地等利益糾葛,也有東北地方自己‘腹裏’與‘邊方’地域歧視之由,實在複雜得很。


    常凱申見話已說開,便也在旁插話:“其實我等也隻是假設,若真的遼沈有失,人民逃散則以十萬計,真到了那時,不光關內人民不願接納,恐怕關外也無人願意接應,當真如此,軍門忍看生靈塗炭麽?至於建奴能否攻下遼沈之地,在下倒是願意與軍門打個賭的。”


    沈有容還想爭上兩句,但氣勢已弱,加之對北麵的事情也不托底,想了片刻才道:“貴眾不妨說說章程,老夫雖不信你方才所言,但事關千萬人命,倒也不是不能有備無患。”


    在他看來台灣雖是東番,但好歹也在福建左近,在澳洲人手下興作,至少難民給澳洲人做工比給建奴擄去為奴的強。就算心中萬般不信建奴能夠‘成事’,但對百姓他總還是有些憐憫的,是以犯著些忌諱還是將話說了。


    常凱申又道:“若是遼東無事,自然最好,我們所求也不過是開辟一處貿易之地。但若遼東有事,還想軍門助我等救遼民於水火,畢竟如今遼東局勢錯綜複雜,故而還是要與軍門先打個招唿的好,免得到時候起了誤會。”


    “你們想如何做?”


    “其實也簡單,若是遼東無事,我們便隻開辟一處港口貿易,屆時隻願登州水師有所通融。若是有事……”說道這裏,常凱申正容道:“若是遼東有事,我等自會請向導去內地招攬難民,難民願意入關則任其入關,若是不願,屆時海道上還要仰仗軍門的。”


    沈有容暗道,若是如此倒也不算什麽難辦的要求,首先他不信建奴能攻陷沈陽,其次他也不覺得遼民願意逃亡海外。此外他還想到一層,若真如澳洲人所言,建奴要對遼沈用兵,那估計便在開春前後,那時縱然遼東戰事已起,但海麵卻還在封凍之中,澳洲人要收攬移民也隻能走海路,如此一來便會困難重重,也難怪他會預先來找自己商量。若是被困陸上,澳洲人畢竟人少,縱然火氣犀利也難以成事。


    想到了這一層,沈有容反倒從容起來,“不知貴眾想將港口設在何處?”


    “自然是軍門的防區為宜,是以我等打算將地方選在金州中左所。”


    沈有容一聽這名字,便在腦海中思索起來,這地方他倒是聽過,在遼南地方,以地理而論,應該是遼東最南端了。那裏與登州似乎隻是一海之隔,倒的確是水師的防區,澳洲人還真是會選。


    還未等他想好,鄭傑夫已經再次開口,“為表誠意,在下願隨軍門北上,以為讚畫聯絡之職。”


    …………


    兩日之後,一艘福船從高雄出發,橫穿海峽往福建而去。


    翌朝日出東升,何喬遠早端坐在船艙之中,手上攤著一本《光學初探》翻得津津有味,而在何老爺的鼻梁上則架著一副眼鏡,玻璃鏡片在射進船艙的朝陽折射下熠熠生輝。


    何老爺這些年編纂《閩書》甚費心力,視力也大有下降,前些年還曾托人到南京的益美齋尋了一副水晶眼鏡,據說鏡片是用滿剌加國進貢的璦穗(注:阿拉伯文al-un-wainat或波斯文ainak,係通過中東運來大明的水晶鏡片的音譯)石所製,價格崎高。但那眼鏡與澳洲人送的這幅一比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不光是更為方便的穿戴方式,除了鼻梁上的金屬襯托外,鏡片兩側還有樁頭與鏡腿,可以直接掛在耳後,不必再用絲絹拴係,甚是方便。更重要的是澳洲人還有鏡式秘法,配出的這副鏡片正正合用,原先那副還有的遠近不適之感也全無蹤影了。


    而沈有容此時則站在船首,舉著一架常凱申送的千裏鏡極目遠眺,這千裏鏡相較泰西剛剛傳入之物似乎能見更遠,最可貴處卻是視物不再顛倒,於海戰上還真是有偌大好處。


    而此時他的身側,除了沈壽嶢與來時的家丁親隨,儼然又多了一位偏偏儒生。此人身量頗長大,麵如冠玉,一領四方平定巾在此時天氣頗有些顯熱,仔細看時就連罩在巾下的發髻也顯得不大真切,正是喬裝打扮的鄭傑夫。


    他一臉淡然,對著沈有容背影再次提醒,“包攬稅賦及緝私之事還望軍門盡早區處,隻要這頭一定,軍門要給登州水營添置船隻火炮一事在下便好盡力的。”


    【參考文獻】


    1、《大明會典》


    2、《明神宗顯皇帝實錄》


    3、《晚明史》樊樹誌


    4、《萬曆野獲編》沈德符


    5、《閩中理學淵源考?卷75?司徒何鏡山先生喬遠》


    6、《明史?沈有容傳》


    7、《明宮史》


    8、《大明律》


    9、《明代歲時民俗文獻研究》張勃


    10、《閩書》何喬遠


    11、《天下郡國利病書》顧炎武


    12、《東西洋考》張燮


    13、《神廟留中奏疏匯要》董其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標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老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老爺並收藏標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