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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家事太多,更新慢了各位書友見諒】


    周翼明前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在奔波中度過,十多歲時便成為了臨山衛的一名弓手,打過倭寇平過礦匪,後來在營中成了一名親兵探馬繼而做到備倭把總。雖然出身在富庶的東南地方,又是浙軍一員,但周翼明的生活從來談不上安穩。


    到了而立之年,看看東南平靖,卻不想又趕上了遼事敗壞,不得不隨著軍隊援遼出關。關外的日子雖然不長卻讓人倍感焦慮,朝廷的糧餉遲遲不到,作為客軍又與當地的將門多有衝突,加之遼東苦寒之地實在是讓人難捱。


    本以為自己的人生也就如此按部就班了,卻不想這一迴倒是有了一些改變。


    一切源於北上路途中的那次相識,而多年來心中那點尚未變得堅硬的柔軟卻是在王星平幫忙送來那些戰馬時被慢慢化開,王公子本可以不在意他這等丘八,而這一行為最好的解釋似乎隻源於敬重,卻不過是一麵之緣罷了。


    剩下的事情都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掠過,出關之後一切都受到地方的掣肘,甚至還因為因糧的事情差點被言官以滋擾地方擄掠百姓的罪名給治罪,主管彭天翔更是因此被留在沈陽戴罪聽勘。種種預感最後變成現實,大明遭遇了在遼東從未有過的慘敗,接著便是潰逃,靠著王星平的機緣得來的戰馬幫著他們僥幸一路南下渡海迴到天津,卻發現這天下之大對於身邊袍澤卻已經沒有多少路走了。


    這時候又是那位王公子及時出現,說這不是緣分實在有些牽強。


    王公子說他要在西南有所作為,希望自己和弟兄們能夠幫他,周翼明將這當作報恩以及機會。


    然而在天津郊外的軍營隻用了幾天時間他便打消了報恩的念頭,王公子的所為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還記得在初入鹹水沽軍營中的小小震撼。


    ‘別心疼衣裳,千戶給你們備了新的。’


    ‘放水——’


    ‘換人——’


    ‘下一個——’


    丁藝扯著嗓子的叫喊到現在依然讓他記憶猶新,幾十百人的新兵中,有鹽丁有纖夫,一個個邋邋遢遢,用一種高高立起的水塔淋過熱水澡後便像換了一個人一般。原本他以為隻是王星平愛好幹淨,但到了後來每日出操居然也專門準備了熱水為兵士們衝洗,據說是可以消除疲乏,跑過步後每日睡前還要用熱水燙腳,倒把兵士們都當作老爺一般伺候了。


    雖然他們浙兵不像那些新投軍的鹽丁纖夫被折騰得徹底,但也差不了多少,好在換上一身簇新的軍衣後倒也沒有讓人生出反感,經過遼東的一路轉進他們原本的衣衫本也比花子好不了多少了。


    他入營後的第一場衝突是幫著幾個新來的逃亡鹽丁對抗總催,其實隻是遠遠助威,根本都沒有上陣,但那些剛剛投軍的鹽丁硬是靠著平日看起來無甚新奇的‘槍陣’以少勝多。那一陣後王星平便將營中兵士無論新老全都集中了起來,將自己打算將他們帶迴貴州的想法說了,尤其浙兵中不願追隨的更是每人發給一兩銀子路費讓其自行迴鄉。


    結果便是從遼東逃迴的潰軍沒有一人離開,這些人因為都有上陣經驗被王星平選中第一批帶迴了貴州,沒有選中的鹽丁和纖夫也在營中繼續操練,等著下一批再赴西南,反正王公子說遼東之事暫不可為,反倒完全沒有什麽好掛心的了。


    這一路行軍更是規矩森嚴,不僅沒有滋擾地方,反將一個個小兵照顧得妥妥帖帖,除了不能喝酒之外這營中的待遇可謂好得讓人咋舌,不僅頓頓有肉,路過湖廣時還能經常吃上水果,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每到一處駐地除了將帳篷搭得整整齊齊,第一樁事便是要挖茅廁,到了地方同樣要準備熱水給行軍一天的將士們燙腳,好歹還要擦洗下身子,過去在浙江和遼東軍中可都沒有這等好事,單從這點來說王星平已算得上愛兵如子了。


    到了貴州他們被安屯在貴陽城北麵一處叫做詰戎堡的軍堡中,一日兩操,比起過去三五日一操強度高了不知幾許,但因為飯食供應得力,衣服鞋襪也樣樣不缺,這幾個月下來反倒是讓手下精壯了不少。


    他知道西南也不似表麵看起來的平靖,是以便著力督促原先的部下好生操練,然而他卻漸漸發現,這些日子以來並不要自己竭力督促,這些上慣了陣的老兵卻都對王星平真心順服起來,就連他自己也對這個少年生出了欽佩之心。


    他現在雖然也還是一個把總,但心氣卻比以往高了許多。


    說來也怪,詰戎堡行的一套規矩頗為麻煩,但周翼明卻從中感悟到了王星平的一番苦心。


    營房不再髒臭,一排排整齊的房舍全是磚木所建,裏麵都是簇新的上下鋪而非通鋪。每個人的床上都放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鋪蓋,以往雖然不明白為何要將時間花在這等事情上,但隻要每日巡視時能夠看到這樣的整齊便讓人心中一陣舒爽,難怪如今再看手下的精神都好了許多,就連常見的跳蚤虱子都不見了蹤跡。


    王星平曾對他說‘居養體,移養氣’,地位和環境可以改變人的氣質,而物質的奉養則能改變人的體質,隻有一支擁有軍魂的軍隊才能戰無不勝,而軍魂的塑造首先就要軍人們活得有尊嚴,活得像個人。雖然其中道理周翼明還不能完全明白,但過往的種種經曆浮現出來還是讓他鼻頭有些發酸,對王星平便更多了幾分感激之情。


    起初他還替王星平擔心這樣的投入是否有些浪費,他雖沒有多少財務的概念,但光看在眼中每個小兵的花費恐怕都比尋常武將的家丁還要更多,現在看來隻看精神便覺得手下都是堪戰之兵了,這樣一想又覺值得,隻是對王星平的作為更為佩服。


    他正想著來了貴州尚未建功,軍號聲已經響了起來。


    丁得水的聲音在操場上迴蕩。


    ‘全體集合!’


    …………


    此刻,鴨池河邊的一處土司寨子裏,幾位六慕則溪的土目正商議著一樁要緊事。


    “都多少年了,怎麽想起如今跑來清查什麽軍田田籍了?”


    “你沒聽說?官軍在遼東又吃了幾個敗仗,丟了好幾座大城,兩京十三省如今哪個沒派下加餉?想是張老相公也要應付朝廷,這才病急亂投醫翻出這陳年舊事。”


    “放屁,你看哪次加派加到我們貴州來的?我看就是官中憋著壞水想要料理我等。”


    “不能夠吧?誰不知道我們水外最為恭順,旁的不說這貴陽新城可沒少我們幫襯,料理我們做麽子?”


    “你不說這修城還好,一說老子便滿肚子鬼火。”


    幾位土目七嘴八舌,說到這修城卻都氣不打一處來。


    當初隻想著應付官差,將部中不對付的土民送去賣力。那些送過去的苦力都不是族中子弟,有些是土司中的外姓貧戶,還有的幹脆就是依附土司的逃亡漢人,本以為是個吃苦受累的差事,少不得還要累死人,卻不想這些人的待遇卻好得驚人——至少在各位土司老爺眼中頓頓能夠給飯吃飽,夏日裏還有鹽水茶水供應便已是想不得的恩典了,那王家小子也不知道是何想法,不打不罵也同樣給那些苦力開出了賞格,且離開貴州的那段時間手下也遵循不悖。


    結果就是城牆修好之後原先要迴來種地的娃子(注:土司農奴)和漢人佃農紛紛逃亡投了王家的軍屯,有些甚而直接應募去詰戎所當了兵。


    本身幫著官中修城便是當初被逼迫下所為,如今又白白搭上了這許多人口,如何不讓人氣惱,思及於此便益發覺得這王家小子可恨非常,可偏偏這一迴又是他來。


    “光是王家小子倒不足為慮,麻煩的是人家手上有兵。”


    會場頓時陷入沉默。


    隔了許久,一個蒼老的聲音才道,“你們是不是把事相差了,這跟他有沒有兵何幹,重要的是我們哪有侵占軍田?”


    ‘對啊——’眾人如夢初醒,這事原本就是以此為由頭,隻要抵死不認又能如何?這麽多年過去那田籍圖冊早都忘迭了哪還能夠找到,至少尋不到田侵沒侵占還不是自家嘴上一句話。


    “不過我們還是要拿個章程出來,雖然可以查無實據,然則破費總是難免。”


    “你老的意思是要打點官中?”


    “自然,明人不說暗話,你我幾家手中的軍田恐怕也不下三百頃,每年光是出產當在數萬石,這麽些年下來這次給點代價也是應該,總不會年年都查,不過是官中尋個由頭要錢,好歹給些臉麵。”


    “那這數目?”一人問出了眾人關心的話題。


    “不宜太多,各家拿出來的總數不能超過兩千兩吧。”說起來這筆銀子雖然還不如一成出產,但多了反倒讓人覬覦了,這個數目顯然在各家預期之內,於是都紛紛應諾迴去準備了。


    三日之後,威清衛城清軍廳,王星平與各部土目如約而至,一同出現在清軍廳中的還有聞訊而來的安邦彥,威清衛指揮使焦應麟則隻有在旁作陪的份兒。


    “各位都是左近的爵爺(注:明清對土司尊稱),星平此來也是奉了張老相公令旨清查軍田,說起來卻是為了我黔省安泰,還望各位多多幫襯。”坐在廳中王星平品著上好的西湖龍井,不鹹不淡地說著話。


    “小將軍說哪裏話,這等事體我們都省得,隻是這話得分從何說起了。”阿戈部的土目最先坐不住,他家在威清衛北麵占的軍田最多。


    “哦?”王星平斜了此人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是這,我等雖然牧領地方,於國法卻不敢幹犯,各家自有各家的疆界,卻不知這侵占軍田事與我等何幹?”


    “原來如此,張老相公也是聽人提起昔年有土官典買軍田以至軍屯荒廢這才著我督辦此事務要將之分剖明白,倒不是這威清一衛的事情。”


    ——這不是針對你,是針對你們所有人——


    楊五老心頭明鏡一般,眼珠子滴溜一轉道,“我等世土都有籍冊在,若是小將軍不信大可取來查驗。”


    “如此說來,各位爵爺對自家的田土都了如指掌了?其中就沒有半點情弊之事?”


    “絕無王小將軍所說的那等事體。”楊五老打著包票。


    “那好,既然爵爺們如此說我也好釋官中之疑,不過既然各位都是朝廷封贈的土官,臉麵還是要留些,這次查驗我們便換個法子。”王星平笑中打著官腔,隨即便招唿了幾人進來。


    王星平環顧眾人一番,又道:“想來各家田土比之太祖朝時也更有拓殖,不妨就來個自主申報,各家都在這表單上寫下各自田畝數目位置肥薄,日後與官中也好有個憑依。”


    ‘自主申報?’各家土目聞言麵麵相覷,但旋即像是想明白一般又紛紛稱是起來,隻有一旁列席的安邦彥目光中卻閃爍不停,他雖覺得此事有什麽不妥,但一時也說不出什麽來,有此感覺也完全是因為王星平這個小子罷了。


    【參考文獻】


    1、《大明會典》


    2、《明神宗顯皇帝實錄》


    3、《晚明史》樊樹誌


    4、《土司製與貴州土司》翁家烈


    5、《明代貴州土司製度》吳永章


    6、《大理地區土司製度初探》葉桐


    7、《論貴州土司製度》潘波


    8、《黔記》李宗昉


    9、《明朝入黔鎮守威清衛家族考》


    10、《貴州明代民族區域商業格局研究》趙斌


    11、《明代貴州的商業發展》唐載陽


    12、《黔草》郭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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