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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之設宣慰司,其在羈縻地方,宣慰使雖然是朝廷官職,管轄地麵通常也倍於地方的流官,但根究起來也隻是一個權力極大的土官而已。依照常理各宣慰司的宣慰使都會被安排在省治辦公,名為駐蹕,實則監視。貴州這裏宣慰司與貴陽府同樣有著這樣一種微妙的關係,隻是水西安氏一直也在設法規避朝廷控製,這樣的此消彼漲自大明建立之初便始終沒有停歇過。


    天順年間,貴州宣慰使安貴榮便因常年不在宣慰司中管事長期居住水西而受到朝廷的警告,別看這位安宣慰平日也是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甚而還延請過王陽明到水西各處土司的學宮講學,但這當自在土皇帝的心思卻不比任何一家土司頭人稍差。


    當年為了能夠合法離開貴陽府,安貴榮還曾趁著鎮壓獅子孔之亂立功之際,明麵上賄賂請托總兵官吳經為之說項,暗地裏又指使手下宗目阿則堅請自己迴水西催辦貢賦,雙管齊下才終於使得朝廷做出讓步,自是之後,水西安氏便得‘有事聽暫還水西,以印授宣慰宋然代理。’


    水東的宋氏是世襲的貴州宣慰副使,也就是說自那以後宣慰使安氏可以籍合理的理由迴水西居住辦公,尤其是每年秋收籌措朝廷貢賦的這段日子——雖然自國初開始貴州宣慰司的八萬石糧賦額目就從來沒有完辦過,卻也不妨礙安氏借著這個由頭躲在大方的土司城不出來。但隻要安氏不在省城時這宣慰使的印綬和冠帶就要交給宣慰副使宋氏代管,這本是朝廷為了牽製土官所做的權宜,正副宣慰使互為擔保和監護,但因為代理官印一事,也自然引發了前些年水西安氏內部的一場亂事,後來安氏的內戰甚至牽連到了四川境內。


    但今日一事非同小可,貴陽城北,貴州的首善之地出了殺人縱火的大安,做下案子的也已查明,領頭的是水西於的家的罵初阿沙,宣慰使就算隻是為了給官府一個交代也不得不迴到貴陽城中的官署中視事了。


    當然,如今的那位宣慰使安位尚年幼,這次迴來主持的依然是他的跋扈叔父。


    宣慰司署也在貴陽城中,貴陽城地方狹小,這官署雖然也是照著府衙形製而建,但比起遠在水西大方的宣慰司府卻是寒酸了許多,但雖不軒敞,看這建築規製倒也是堂堂漢家樣式。


    今日王星平來這宣慰司中是受了張鶴鳴所托,不過將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張鶴鳴其實也是認同了王星平的一番謀劃。


    ‘不戰而屈人之兵。’還真是會說話。


    進了司署的後堂,這是宣慰使平日在貴陽城中日常辦公會客的所在,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其他土官的公廨。正堂中伺候的下人不少都還是這裏的主人從水西帶來,王星平粗略一看,自有孫崇先的幕賓在後提點,於的和六慕兩家則溪的宗目竟是全都來了。王星平自然知道,這兩家雖然在鴨池水東,卻是地地道道的水西十二宗親之一,孫崇先的這位幕賓程言夏本也是貴陽土人,一下就認出來坐在堂中的二人身份,至於被這兩家宗目簇擁著端坐在交椅上的那位,豹頭環眼,麵如古銅,一身與樣貌極不相稱的飛魚服,名字王星平更是早已深知,此時他搶上了兩步上前見禮,“星平見過宣使。”


    安邦彥見來人讀書人模樣,自然要起身相迎,雖然他是土官,但安氏這麽多代宣慰使當下來,其實生活習慣倒是早已漢化,隻是因為自持少民的身份才會顯得在這西南之地如此特別,但大明境內的這點起碼禮數也不會怠慢。


    今日正是張鶴鳴授意,王星平出麵與水西兩部商討北隅裏事件的善後事宜。原本張鶴鳴打算借機對於的家用兵,畢竟阿沙的身份已經查實,但卻被王星平給勸住了。王星平那裏拿出了更好的解決辦法,而此事官府卻不好過多的出麵來做出什麽表態,畢竟北隅裏一案是肯定要上邸報的大案,驚動了朝廷,究竟如何區處就算張鶴鳴也不能自專,除非在那之前貴陽府有了更好的解決方案,而此事正好便落在了王星平的身上,對王星平而言這樣的身份再好不過,卻是他自己爭取來的。


    王星平有充分的自信覺得自己的提議可以得到雙方認可,其實現在看也隻是一方,因為張鶴鳴那邊他早已通過了。雖然隻是口頭上的承諾,官府也不一定看在王星平的麵上就一定不會反口,但權衡其中利弊王星平覺得這樣的可能實在是不大,這是一樁雙贏的買賣。其實,如果再加上他在其中能夠得到的則可謂三贏了,估計唯一不爽的隻會是下麵的軍漢,但那也就是一時而已。


    “將功折罪?”安邦彥嗬嗬笑了起來,他不是覺得好笑,而是先要從氣勢上壓迫住對手,“不知我水西這次到底有何罪?幾個膽大包天的賊子,就能把於的部這上萬的部眾都給牽連進去了?”


    這次談判雖然說是衝著於的家來,可誰不知道於的家的背後是宣慰司,是他水西安氏,此時單看安邦彥一個說話,那於的家的宗目連句話都沒說便能明白。事情雖然的確是於的家做得不對,縱使土兵殺人越貨甚或還想縱火,但這樣的事情過往並不是沒有,朝廷在對待這種事情時除了殺幾個首惡,對於背後樹大根深的土族也還是以安撫為主。這種事情在安邦彥看來也像是做生意一般,覺得你勢大力強了,就對你綏靖懷柔,覺得你勢單力孤了,就來個改土歸流,原先的貴竹司就是這麽給生生改成了新貴縣。


    但他水西家大業大,當年並入了楊應龍的勢力之後更是奢遮,出了貴陽城便可以橫著走的人物,可以這樣說,隻要不是公開舉旗造反,官府就不敢對安家有什麽大的動作。這半年多來,洪邊的十二馬頭有大捷,鎮遠府那邊有大捷,就連烏撒的安效良那邊同樣也有官軍斬獲的消息,但他水西十二宗親的地盤上,沒有誰敢造次。


    而於的家則是水西安氏在鴨池水東最大的一處屏障,安邦彥為此事出頭這個結果許多人都能想得到,所以‘將功折罪’不過是王星平的一個話頭,他向來不會直白的表露心跡,更喜歡聽聽對手的反應再做對策,而安邦彥也已經明白的表明了態度,遑論如今到底折不折罪也跟他的利益沒有根本衝突,他隻是個帶著勝利者的條件來傳話的角色。


    “這倒不至於,其實星平這些日子倒是經了些趣事,就說先前在播州時,竟然有一隊人馬企圖劫殺上京的烏斯藏貢使,那帶頭的一個似乎是姓奢,可最後這事也不會牽扯到永寧司的百姓身上,宣使說的的確是這個道理。”王星平一邊順著安邦彥的話頭說起此事一邊看著對方的神色,表麵上是在附和,卻是故意。


    安邦彥沒想到王星平忽然提起此事,神色中略有尷尬,“四川的土司從來膽大。”


    如今正牌的宣慰使安位的母親奢杜輝是永寧宣撫使奢崇明的妹妹,奢寅的姨媽,永寧和水西其實是世代的姻親,更不是從這一代才開始,王星平提起這件事看起來是在附和安邦彥的開脫,實際上卻更像是在敲打。


    王星平見安邦彥神色有異,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乃道:“宣使不需多想,星平並不是要攀扯,而是想到了這事情中的另外一節。”


    “另外一節?是什麽?”安邦彥問起,見對方主動解釋,他也是心下釋然忙不迭的轉移起話題。


    “封貢。”


    王星平的迴答擲地有聲,“水西快有八年沒有派貢使上京了吧。”


    朝廷允許土司羈縻地方,土官在親轄地內擁有極大的權力,甚至是土民的生殺之權。但有權利就會有義務,封貢便是朝廷給土司規定的義務之一,除了每年八萬石的貢賦派額之外,水西的馬匹、方物都是朝廷指定的貢物,雖然貢物的數量從來不多,雖然朝廷的賞賜更是豐厚,但封貢的目的卻不止於此。


    封貢其實是一個態度的表達,隆慶以前,土司封貢的各種問題處理一向都嚴厲得很,貢物的質量、數量不足,乃至未能按期送達京師都能成為朝廷遷怒的理由,輕則將土官詔至京中嚴責,重則著地方舉大軍壓境。但近些年來這樣嚴密的管控卻是弱了不少,前麵王星平所言的正是自萬曆三十八年之後,水西已有近八年沒有安排貢使上京了。


    沒有安排貢使上京當然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宣慰使年幼,水西各部連年互相攻伐,這些都是理由,地方上也的確是這樣搪塞,但是明麵上來說的確是站不住腳。


    這件事本來這麽一直敷衍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問題,西南的土司這樣做的如今不是一家。但張鶴鳴是個有心任事的,又趕上於的家出了這樣的事情落了口實,而王星平現在居然又拿出了封貢的事情說事。


    安邦彥是何等厲害的角色,馬上便明白了王星平話中的意思,等仆人端來了茶水的片刻間迅速整理了思路,這才言道:“王東主想必是已經謀劃好了?”


    這是安邦彥早就想到的,隻是王星平的話讓他打消了繼續試探的念頭,若不是張鶴鳴有成算,怎麽會讓個商人來說項,不然他都不打算出麵的。尤其現在又說到了封貢這樣一個半是經濟半是政治的話題,這樣的陣勢不像是要用兵,倒像是要……交易。


    交易?


    安邦彥的這個想法像是提醒,讓他的腦子裏似乎有些豁然開朗。


    這王星平雖然是個書生,聽說還在府學和陽明書院讀書,但終歸更是個商人。


    見鋪墊得差不多了,王星平也不再廢話,“其實宣慰和各位宗目有沒有想過,這一迴的事情其實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以解決……”


    ‘築城?’


    這就是王星平給出的方案,貴陽城自建成的那天起便一直被人詬病太小,無論是城中的官署衙門還是民宅商戶,和西南的其他省治相比總是透著小氣。增築城牆的確是這些年來貴陽城中的官民們想過多次的事情,安邦彥自然知道。


    隻是修築城牆從來都是和改土歸流脫不開關係,貴陽的城牆上一次增築還是永樂年間在元代順元城的基礎上完成的,到現在也有兩百年了。兩百年來,貴陽城及周邊的衛所漢人不知增加了多少,但貴陽的城牆依然還是那麽大的一圈。


    這些年官軍和貴州的土司蠻部不知打了多少仗,但王星平的建議卻是提醒了張鶴鳴,與其將糧餉花費在與夷人的作戰中倒不如增築城牆來得更加一勞永逸。畢竟,比起用兵,築城的意義卻要重要得多,隻有將根基穩固才能談到發展,而這一道石牆便如隔絕漢夷的一道分水嶺,所謂步步為營就是這個道理。王星平的話讓張鶴鳴有徹悟之感,這些日子以來都像是當局者迷,隻想著用兵,可大捷來大捷去,局麵卻依然如此,但若真是能築成新城,這樣看得見摸得著的成績比起諸多的大捷不知高明了多少,有了這樣的良策,張相公自然是從善如流,而首倡此議的王星平自然就被委以了談判之任,而這義務的背後能夠得到的利益自然也就算是巡撫衙門默許給了王家,這也就是今日之會的背景了。


    貴陽城南北走勢,南麵又有南明江阻隔,故而這次王星平提出的方案便著落在了城北。


    “王東主做的好買賣啊,你家的產業倒是都給圈在了牆內。”


    聽了王星平的築城計劃,安邦彥哈哈大笑,要說一點私心沒有肯定是胡說,王星平提出在的北城外新築一段石城與原先城牆相連的計劃確實是將北隅裏王家的幾處產業全都圍了進去,但他相信同樣被圍進去的其他商民當不會反對,有之前的那一場夜中火並,至少年前的話題中安全當要高過方便不少,而現在的問題則是如何讓安邦彥相信,這樣做對水西同樣也有諸多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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