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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照澄州江霧開——”


    “淘金女伴滿江隈——”


    “美人首飾侯王印——”


    “盡是沙中浪底來。”


    登臨絕頂,看著滿眼都是被海風吹老的千傾碧波,中年男子不禁意興豪邁,吟起詩來。


    一個二十上下的後生一身短打,卻套著與季節不符的皮靴,不時留意著自己和中年男子的腳下,若是在此地被草中毒蛇咬上一口,難保不會丟掉性命,孤島之上,就算馬上下海乘船而去,離著納閩島也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野外考察,最忌諱的便是麻痹大意。


    樞密院調撥的十名元老組成的龍神衛護衛小組能夠以一當百,不懼土族野人,卻也不能說能讓人百毒不侵,偏偏這時節卻不缺這等厭惡東西,島上荒僻,自不比已經開始建設的各處市鎮,能夠徹底消殺一番。


    雖則這處島上的火山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如今露出海麵的部分並不比尋常丘陵高出許多,但沒有現成的道路,是以一路步行登頂,還是頗為吃力。


    年輕人略扶了扶走在前麵的中年男子,關切道:“老師吟的是劉禹錫的《浪淘沙》?”


    武柏六嗬嗬笑道:“你倒是愛學習。”


    年輕人謙虛道:“不過是奇怪老師為何突發詩性,學生記得這詩也是因為碰巧記得詩豪的表字。”


    “我倒是忘記了,劉禹錫的表字也是夢得。”武柏六恍然,笑著迴道。“也是有感而發罷了。”


    年輕人因為老婆名字正是夢得二字,與劉禹錫的表字音同字也同,由著這份因緣,對於劉禹錫的名作倒是都有幾分印象,看老師喜不形於色,卻寄情詩詞,便又問了起來。


    “是因為這裏的礦石品位夠好麽?”


    武柏六嗬嗬笑道:“品位其實還是差了些,但還好歹堪用,不過就是普通的玻璃,並不需要成色多好的石英砂。”


    製作玻璃,除了純堿與石灰石,最關節的一樣便是石英砂。而說到石英砂,本地並沒有相應的礦藏記載,目前玻璃廠中使用的都是倉庫中的存貨。但是天然的石英礦還是必須要找,這一重任自然就落在了這方麵頗為權威的元老武柏六手上,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此刻跟在他身後一路上山的年輕人溫朗星正是他的學生,溫朗星與老婆張夢得同是戶部產經司的具體經事之人,兩人又都是地質踏勘諸事上難得的事務人才。


    張夢得因為已經懷了身孕,並沒有跟隨進行此次考察,而是留在了嘉寶市的玻璃廠中,那裏需要她的專業,何況她還主動提出了利用玻璃生產奢侈器皿和珠寶的想法,自然更加上心。


    “孩子名字取了麽?”武柏六關切的問起學生尚未出生的子女。


    溫朗星道:“剛剛一個月而已,哪用那麽著急。”


    “這可是我們在這邊的第一個新生兒,自然當要重視。”


    “這話怎麽和梅老的話一樣。”


    武柏六一聽,道:“哦?梅學究是這麽說的?”


    溫朗星也不隱瞞,“還給取了個名字,叫衛通。”


    “溫衛通?”武柏六咀嚼著其中意味。


    溫朗星解釋道:“說是衛之有子貢,受業而身通。”


    “意思倒是好,但是女兒的話就不那麽好聽了,梅學究就是太過拘泥於文字,聽說他還給許多元老取了表字。”


    “呃,他也讓我取了。”溫朗星略一遲疑,還是說了出來。


    “讓?”一個讓字,表明了些許的不同,自然便被武柏六問住。


    “嗯,梅老說要順便幫我取個表字,好有官人氣象,我當時事情正忙,便自己胡亂編說早已經取過了一個。”


    “你取的什麽?”


    “我想著後麵這半年,多半要常駐東岸,便取了嘉寶為表字。”


    “那梅學究就沒再糾纏?”武柏六依然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梅凱西在元老中地位雖高,但就是喜歡講古這一點總是讓人哭笑不得,其他時候倒是正常得很。


    溫朗星道:“梅老琢磨了一陣,提了一句朗星應嘉寶,甚好,便沒再多說。”


    兩人且行且走往山下走,先前來時船便是停在現在正要去的方向。


    正是因為沒有像樣的資料,經過幾番思慮,武柏六才最終將主意打在了幾處沿海的火山島上。石英礦多在岩漿侵入演化活動之時,由於溫度、壓力的改變而形成,要在文萊附近海域尋找這樣的地方不算太難,現成的便有一個,就在張家港北,現在站在三山頂上就能隱約看見隔海相望的張家港。


    單以成因而論,支那峇魯山上的石英礦也應不少,不過一則靠海頗遠,山勢也陡峭。二則也不如三山島上環境,畢竟海島之上,常有大風摧烈,植被都不算高大,開發起來便更加省事。


    且三山島火山岩漿億萬年前噴發時定然沿著山勢一路流入海中,故而如果能有石英礦形成礦脈,則必然埋藏表淺,事實也證明了武柏六的判斷,就在山下的淺表岩漿裂隙之中便已發現了不少零星的石英礦脈,不過以儲量而言,一年半載,倒也夠用了,如此便省卻了再到別處尋找的麻煩,武柏六自覺輕鬆不少。


    接下來隻要工部在島上建起屋舍碼頭,使人開采便是,就算隻用尋常無動力的木製帆船,以此時節的潮信,一天時間也足以將新采得的石英礦運迴嘉麗河口的玻璃廠了,等到入秋後潮信變化,那時張家港到嘉寶的公路早已修好,直接從三山南麵的港口上岸便能順利運往嘉寶。


    一行十多人,便如此邊說邊朝著山下而去,兩艘快艇早在一片沙洲外的淺灘泊著等候。


    就在眾人準備漸次登船返迴時,尚站在身後山腰不遠處警戒的隊伍中,一名身著熱帶作訓服的隊員突然摘下墨鏡,望向南麵。


    “張家港那邊是起火了?”


    隔著10海裏的距離,站在高處仔細看去,南麵似乎正在騰起濃濃黑煙,此時不比後世,還有蒸汽動力的輪船,海上見到煙火,不是意外便是見仗。此刻海麵風平浪靜,這樣的天氣想要將船上風爐打翻實在不大可能,加之方向也蹊蹺。


    “是我們的港口出事了?”


    王文善舉起望遠鏡又看了一會兒,再次確認方才目力所及的景象並非幻覺。


    張家港那邊,駐紮的元老不會超過二十人,剩下的都是招募的工人和往迴的戰俘。有技術的船工幾天前全都被搜羅起來送往了都東,實際上當地目前的人員規模並不比原先張氏盤踞此地時要多,單以人口論不會超過百人。


    那裏本也沒什麽可供開發的產業,之所以還要保留一處據點完全是為了保障從嘉寶過去的公路能夠有一處中轉,同時為接下來對東北攻略提供前進指揮之用。隨著如今大宋的聲名早已傳到了更東麵的斷手河流域,但要想實際控製,而不僅僅隻是設立貿易的商站,光靠海軍還是沒有連通陸路能夠更為有效的對地方施以控製。


    而且還有一條,便是到了今年秋後,潮信逆轉,再從東北過來的資源在張家港上岸走陸路到八甲灣便要快上許多,是以在那邊的建設也就不是全無意義。


    眾人尚在疑惑,卻見快艇上一人,此刻正向著王文善使力揮手,聲音隨之傳來。“隊長,總部有消息來。”


    自從第一顆衛星成功上天,婆羅洲這片海域已經能夠通過衛星中繼消息,不過還是因為信號接收的問題,老一些的輕便設備雖然也能複製,但實在沒有必要浪費資源,快艇上本也有海事衛星通訊設備,隻是不能拆卸,應付這樣的考察倒是足夠了,就不知是什麽事情總部會突然主動聯係。


    王文善聞言,並未有絲毫的猶疑,直覺所至,想必定然是有了什麽差事臨時需要交辦。於是連跑帶跳,幾步便從山下來到了岸邊,一番小心涉水攀上艇來,借著棚頂的遮擋再次朝著南邊望了一眼,右手順勢接過了留守隊員遞來的話機。


    “我是王文善。”


    “是,我們已經看到了。”


    “放心,分隊馬上出發,二十分鍾後就能趕到。”


    一艘快艇加上駕駛員,足夠十人乘坐,40多節的航速,是目前納閩島上速度最快的海上艦船,從三山島抵達張家港的外海,嚴格說來用不了一刻鍾時間。


    放下電話迴頭看時,艇上已經坐滿,另一艘離得遠些,上麵人倒不多,隻是堆放了一些設備,武柏六與考察組的成員正在那邊。


    “咋們先走一步,書生們去了也沒毬用,不用等他們。”


    快艇開始熟練的倒車避開幾處礁石,調整方向朝著海水深處而去,駕駛員緩緩加速並試著問道,“張家港那邊究竟什麽狀況?秦高手裏也有十多條槍,是什麽人這麽不長眼。”


    問話之人雖然語帶強勢,但透出的擔憂還是輕而易舉的讓人察覺得到。如今負責守衛張家港的秦高部算是各處新建據點中最沒存在感的一群,但要論能打,十多人中有保安,有城管,還有收賬出身的混混,秦自己更是退伍軍人,實在不是本地土人能夠隨便招惹的,再說,敢於招惹張家港的土人在張柴佬手上時就已經被收拾得半死,沒有道理換個更強的來,反倒讓人生出了妄想。


    王文善並不答話,狠狠咬牙道。“怕個毬,開船。”


    熟悉他性格的隊員們都不再聒噪,誰不知道火爆脾氣的隊長名字等於白取,從來都是既不文又不善,隻有湊熱鬧的事情跑得最快。


    王文善卻不再管眾人的心思,又是一份功勞擺在麵前罷了,完全沒有必要多想。


    方才的一通電話,他早已知道了那邊的情況,一個東北方向海上過來的大幫要在張家港停靠,實際上也是半商半匪的船隊,看著這邊港口整備一新,又堆了不少貨物,多半便動了心思。


    可巧港中原本停靠的兩艘8154漁船送人去了都東,停在碼頭的隻有本地的木船,以動力論並不占優,對方人數又比港中多出幾倍,當時情形又混亂,海匪們跳幫登岸時殺死殺傷了幾個民伕。有幾個滿臉血汙跑去報信,一時眾人失了張致錯過了反登陸的先機。


    故而看著情形,秦高便帶人撤到了新建的棱堡中,實際上並沒有發生什麽激戰,歸化民一同跑進棱堡的有三十多,其餘眾人連同俘虜被海匪抓住的數量相當,大批工人都還隨著築路隊在南麵的嘉麗河流域,故而此地人也不多。


    那夥賊人看著堡壘形製堅固,試著衝了一迴吃了虧,便沒有再硬攻,他們以為堡子裏定有不少金銀,又垂涎元老手中的火器,如今隻是在周圍立了營,起著圍困的心思,港口那裏原本堆放的建材不少,還有往日張家在時候積攢的木料沒用,都給那些賊人用上了。


    秦高本以為對方會來強攻,依仗著火力優勢,他並未將賊人放在眼中,但一般海匪竟然開始在港口修起簡易的屋舍,想是打著長久計量,自己貿然衝出去倒是也不會吃虧,但是自己家中打個稀爛實在不劃算,況對方人多,直接放海而逃,都不算什麽大船,也並不好追。


    好歹也是兩三百可用的人力,聽說玻璃廠正在尋找石英礦,那石英礦的開采可不好受,讓老實聽教的歸化民去做,實在於心不忍,這下正好有了著落。


    張家港向總部發信時海匪上岸其實已經過了小半天,那一把火卻是賊人們自己不慎放的。


    “狗日的蘇祿蠻子。”


    望著身後兩行拖得老長的浪跡,終於又撈到了仗打的王隊長忍不住罵了一句,隻是罵中更多的帶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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