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跌坐在一旁,直愣愣看著地麵,一頭一臉的汗,老半天迴不過神來,受苦的不是她,受驚卻也不好收拾。她這一輩子十六年養在深宮,雖得父兄疼寵,出入兩儀殿橫行乾元宮,所見男子莫不是儒雅守禮進退有度,哪裏像眼前這個茹毛飲血自啖其肉的蠻人,曠古絕今。


    委屈極了,要哭又忍住,一把搶過匕首來劃破了裙底內襯,雪白的布條扔到陸晉頭上,恨恨道:「用我的,你那破衣服早沾了馬糞!」再瞪眼,「敢說出去一個字,立時就將你拖出去斬了!」


    陸晉便扔了自己那塊破布,上好的雪鍛纏在肩上,順勢透了血,「搭把手——」這就是喊她,連個稱謂都沒有,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她氣衝衝聽他話,埋頭幹活,末了還嫌不牢靠,再多撕一片紮緊,係出個漂亮的結。


    陸晉看著她,笑笑不說話。


    酒的醇香鋪滿地,鼻尖繞著一股生肉焦糊,雲意不知怎的就脫了口,嘀咕說:「這味兒聞得人想吃烤全羊啊……」


    酒的醇香鋪滿地,鼻尖繞著一股生肉焦糊,雲意不知怎的就脫了口,嘀咕說:「這味兒聞得人想吃烤全羊啊……」


    陸晉哂笑,「烤全羊沒有,兩腳羊(注)倒是有一隻。」


    雲意疑惑,「兩腳羊是什麽玩意兒?竟還有兩隻腳的走地羊?好吃麽?什麽味兒好?紅燒還是清蒸?」


    陸晉斜斜瞄她一眼,並不答話,眼皮子底下藏著一股輕蔑,沒想讓雲意琢磨出味兒來,瞪大了眼睛瞧他,暗地裏磨牙。這倒讓陸晉忍不住歪嘴笑,點亮他身後漆黑遼源的夜空與北來南去的風。


    想來他多類其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翻來覆去找不出一絲中原人的溫潤,從內到外顯露的都是遊牧名族的狂野不羈。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笑,偏能讓人咀嚼出一處撩撥的風情,可恨可恨,這人骨子裏就是個老流氓。


    他懶懶靠著小土坡,半躺著說話,「肉嫩皮鮮,生片了吃最好。」


    雲意望著他麵前被晚風吹來蕩去的一縷亂發,沒來由的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就是頭草原裏亂竄的野獸,前一句話說完,後一句就張開血盆大口要吃人。


    胃空了,肚子餓得難受,她摸了摸香囊,隻剩一隻巴掌大的景泰藍盒子,裏頭裝著十二顆凝香丸,該是她喘不上氣才拿來壓一壓的藥丸,這一下餓得不行,也忍不住了,準備先吃一顆壓壓驚。


    唔——不好吃,那就再吃一小顆……


    「你吃什麽呢?」


    「吃藥啊!」雲意迴過頭,手裏頭捏著的小白丸子半懸在口中,露出一段粉生生的小舌頭,配著嫣紅飽滿的唇,又是個天真模樣,勾得天上星星也酥半邊。


    陸晉看她這呆樣,自己也未察覺便放柔了音調,問:「好吃嗎?」


    雲意皺眉,「不好吃,又甜又澀的。」說完不好吃,又捏起一粒。


    「不好吃還吃?」


    「是啊,不好吃就少吃點兒。」


    陸晉半撐著身子仰頭看天,星星鋪了滿眼,姑娘傻得冒泡兒。都說她爺爺愛財二十年不理朝政,鎮日裏就知道在玉清殿裏擺攤賣貨,私庫裏的銀子早上起來點一遍,晚上睡前還得看一眼才放心,滇緬開戰國庫裏沒銀子大臣上書求皇上開私庫,那胖子怎麽也不肯,抱著鑰匙大喊,沒錢就加稅!憑什麽用朕的銀子打你們的仗!敢情這天下不是他顧家的。至於她爹,當兵的都知道,一個雷厲風行的暴脾氣山大王,說砍你就砍你,誰求情都沒商量,遼東那塊一年能換仨總兵,一個接一個地掉腦袋。再看看她這樣兒,估計往後也是個大胖子。


    可是姑娘長得可真俊啊……


    「今早不是才吃了糖蒸酥酪,怎麽就餓了?」


    雲意這才想起來,那一盒子好吃的還是鶯時逼著肖副將跑迴烏蘭城再快馬加鞭捎過來,鶯時一麵伺候她吃,一麵哭,「往後公主再想吃點兒好的都難了,這怎麽就折騰人了?怎麽就不能跑一迴?一個副將算什麽東西?能比殿下精貴?」


    她咂咂嘴,仿佛在迴味。


    陸晉來了興致,挑眉問:「三文錢一碗的東西就那麽好吃?我看京城裏多了去了,不見得多稀罕。」


    雲意給他一個「你懂什麽你這個土鱉」的眼神,說起吃的來眼睛裏都放著光,「水草不同風貌相異,產出來的奶自然也不同,又聽說烏蘭城的糖蒸酥酪用的是蒙古人的法子,有人說‘鮮新美味屬北都,敢與佳人賽雪膚。飲罷相如煩渴解芒生齒頰潤於酥。’自然是與宮裏的做法大相徑庭。總之粗有粗的做法,精有精的品格,各有千秋嘛。」


    迴頭看,陸晉顯然沒能領會,狹長深陷的眼睛裏寫的都是「我天這姑娘病得不輕」。雲意擰緊了眉毛,嘀咕一句,「鄉巴佬——」


    「罵誰呢?」


    雲意一下慫了,慌慌張張說:「沒有啊,我可什麽都沒說,我吃藥呢。」


    「也對,是該吃點兒藥。」顯然帶著笑,壓低了憋著聲笑她。


    話過半晌,陸晉渾身發熱,暈沉沉要睡。雲意卻似突然迴過神來,咬牙道:「我怕你做什麽?我可是堂堂坤儀公主,怕你這個鄉巴佬?我怎麽就那麽沒出息呢我。還有,什麽你你我我的,沒規沒距!要叫我殿下!京城裏什麽樣你怎麽知道?你去過京城?奉誰的詔令?沒聽說過呀。」再吃一粒才把盒子收起來,喃喃說:「不給你吃,餓死你!」


    陸晉笑,一雙眼落著碎金似的光,轉了話音,聲息不穩,「話說迴來,等迴了烏蘭城,公主心裏可有章程?」出門遇劫,突生變故,又淪落到這個地步,事情傳到京城,她的名聲也基本完蛋,今上再偏心,也偏不過綱常倫理,天地教化。


    雲意答的理所當然,「還能怎麽辦,隻當沒出過烏蘭城,再送我迴京唄。」


    陸晉習慣性地抬高眉峰,探尋道:「願聞其詳。」


    「這次出關肅王帶了多少人馬,你們忠義王府又出了多少人?讓人打得七零八落的不僅丟了嫁妝,連公主也沒保住,說出去你不嫌丟人?索性說早知道阿爾斯楞有逆反之心,此次出城隻為試探,沒想到他還真反了。至於我呢……至始至終都呆在烏蘭城內,哪兒都沒去。隻是遺憾不能為國效力,可惜可惜……」


    陸晉道:「此法難行,王爺不會答應。」


    「不答應也行啊……」她歪著頭琢磨事,烏溜溜的眼珠子泛著光,活活一隻幹壞事的小狐狸,「迴頭我就說在王府瞧見王爺寫給馮大太監的信,要在京城給小舅子謀個緊要差事,以策後事。馮寶跟你們忠義王府的關係那是千絲萬縷一查一個準兒,這老太監又鎮日裏想著巴結太子。等父皇病愈,頭一個就是收拾我那大胖子哥哥,你別看我現在落得這幅樣子,要說宮裏得寵的,我可是頭一個,要不是那死胖子玩兒陰的,我能栽在這上頭?說什麽來了個稀奇的蒙古廚子,烤全羊炙鹿肉天下第一,誰知道一進門就遇上額日敦巴日這個色胚!哼……氣煞我也!」頓了頓,緩過這口氣來才說:「反正這裏頭大有文章可做,不怕你爹不答應。」


    「僅憑你一麵之詞,何以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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