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楊彪如今也是中二千石的高官。


    但楊家奔赴長安的車隊遇見西去的羽林營,卻仍舊停車道旁讓出路來。


    這麽做一來是因為楊氏一貫的低調,另一方麵,卻也更能看出楊修他爹的急切了。


    不願因小事引起任何糾紛,為在庚哥治下的發展埋雷。


    但若你要以為這老貨一直會這麽謹慎小心,你就錯了。


    到洛陽之後,他馬上就上了一封奏章,大放厥詞臧否現行朝政。


    批判理由如下:


    第一,尊周立聖是沒問題的。


    但孔孟封王雖易劉姓,也是不符合高祖皇帝異姓不得封王的規矩,何況還有荀顏二姓的公爵位。


    乃至二穎的武烈公,他也頗多意見。


    總而言之,庚哥改祖宗的規矩,是為不孝。


    第二,河南與弘農富戶舉族遷徙去長安,那是被逼的。


    但朝廷卻借機籍沒了他們的田產,這是借機苛民。


    固然朝廷將這些田產籍沒之後低租發放給了黔首耕種,不失為仁政,但如此借機算計百姓士紳,是為不仁。


    第三,商籍低賤,這是曆朝傳下來的規矩。


    庚哥借著抬高商人地位的手段,鼓勵士紳從商。


    卻又變相從他們手中強掠土地,導致作為國家根基的士紳皆都成為逐利之輩。


    這必然導致禮樂崩壞,是為不禮。


    第四,昔年王莽篡位後行王田製,導致天人共憤,最後秀陛下撥亂反正。


    曆史已經證明了的錯誤,庚哥卻換著名目重新來一遍,不吸取曆史教訓,是為不智。


    第五,庚哥興推舉製、科試製度,看似複古國民大會之製。


    但卻讓天下皆讚許認可其才能的人物,官職僅限於一縣之令長。


    而小範圍人員把控考核判卷中勝出的人物,卻能驟升府寺之貴。


    這種人才選拔方式,是不信任天下人的眼光,隻相信自己暗室內考核的結果。


    如此亦必將失信於天下之民,是為不信。


    還有東西廷之分,太師之設,總而言之,庚哥的各種新政,均為不孝不仁不禮不智不信之舉。


    言辭之激烈,情緒之憤慨,令東廷眾人愕然。


    你說前頭你那麽謹慎小心,怎麽突然就搞這麽大個炸彈出來,這不符合人設啊。


    那是你不了解楊彪對自己的定位。


    他楊氏四世三公,都以忠直聞名。


    什麽叫忠直呢?忠誠且正直。


    既然正直,那自然是口無遮攔,覺得不對勞資就要說。


    不會為討好你皇帝說你喜歡聽的話,自己怎麽覺得對就怎麽來。


    楊彪楊文先此舉,也有他自己的算計。


    因為鏡事司的命名緣由和庚哥偷李二那句話以人為鏡的話,以及朱儁人鏡的名聲已傳遍天下。


    楊彪也聽聞過,他這是對標上朱儁了。


    甚至為了對標朱儁有點故意危言聳聽誇大其詞的味道。


    你皇帝不是善於納諫有容人之量麽,那我跟朱公偉學,你肯定不會把我怎麽樣。


    為了成全自己善於納諫的名聲,十有八九還會重用於我。


    楊彪這麽做,其實也是相當認可庚哥,將庚哥當做自己心目中的聖明之君對待了。


    隻有聖明之君,才能容忍並重視他這種程度的冒犯。


    可惜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庚哥哄朱儁那時候,他手底下沒幾個毛人可用。


    朝堂上的確也需要個別的反對派拾個漏補個缺。


    但到現在,隨著小朝廷螞蟻搬家式的逐步補全,鏡事司已經取代了朱儁個人,起到了慎政的作用。


    庚哥手底下也不缺人用了。


    在這種情況下,你要他按照楊彪心目中那種近乎喜歡自虐的聖明之君的做派,找人來專門給自己添堵。


    你想屁吃?


    何況當初朱儁凡事都給庚哥挑刺兒的時候,庚哥都玩兒過罷工。


    勞資惹不起,那勞資就躲。


    直到荀彧去找朱儁,跟他厘清了人鏡的應用範圍之後,庚哥才複工。


    但為了為尊者諱的原因,朝堂諸人沒讓它傳出去。


    楊彪當然也就不知道還有這事兒,也忽略了庚哥的任性。


    庚哥:勞資才沒興趣扮演什麽你們理想中的聖明之君。


    所以楊文先這迴,等於是十足的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而且他全盤攻擊已經確立並且執行效果良好的新政,這更加不符合東廷一直以來盡量追求共識,講求平穩與互相妥協的政務風格。


    盧植還因此叫上蔡邕後又邀請了楊彪一起飲宴。


    他想讓蔡邕幫忙勸一下楊彪,不要這麽生猛,順茬想給他解釋一下新政的各種設置動機。


    蔡邕對這些倒是接受良好。


    他們仨當年曾與馬日磾、韓說等人共同擔負續寫《東觀漢記》的職司,算是老同事有些老交情。


    哪知道楊彪油鹽不進,根本聽不進去。


    他的奏表,的確有危言聳聽的成分。


    但也的確是他從心裏覺得對新政不爽。


    他覺得新政跟皇家重用宦官一樣,甚至比重用宦官更嚴重的在削弱世家與豪強。


    楊彪的思想裏,世家豪強才是維護皇權的正統力量。


    皇家就應該依賴並倚重世家豪強。


    這才是正途,任何違背這條道路的方式都是歪門邪道。


    至於世家豪強喪良心因私心壞國政損皇權怎麽辦?


    那用他們這些有良心的世家豪強去對付那些人不就好了?


    楊氏的家學是治《歐陽尚書》。


    研究記載曆史的文獻出身,並且致力於對這些上古曆史記載進行各種解讀,來獲取學問與治國的智慧。


    這種家族的人說好聽點叫有上古遺風,說不好聽點叫做泥古不化。


    所以他們更相信君臣相得,相信君仁臣賢,不像研究孟氏《易》的袁家那麽懂得變通。


    這樣的楊彪,怎麽可能輕易轉變立場?


    而隨著楊彪的堅持,從長安一路跋涉到洛陽的老牌公卿,也一窩蜂的湧上了。


    他們的心思,就未必有楊彪這麽單純。


    雖然楊彪自己的動機也很難說有多單純。


    但這幫人景從楊彪政見的心思,私心雜念就更多一些。


    無他,他們不在洛陽的這段時間,東廷修修補補重新設立了所有需要的部門。


    導致他們原本的官位等於都被架空了。


    原先二穎還在的時候,他們就算降俸,好歹以西廷之職的名義,在三輔與涼州多多少少還能有點實權。


    現在眼見著西廷與東廷要合一了,新政這邊的諸司都是陛下用熟了的。


    不徹底否定掉新政,新政之下的各種府寺官職等於就頂掉了他們本身的官職。


    對於他們就等於要被大麵積廢黜了。


    會連家都不迴著急跑來洛陽的,那都是存了保住自己官職的心思。


    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也要全盤推翻新政。


    別以為陛下屬意如何就能如何,黨錮不就是在他們的要挾下廢除的麽?


    如今天下雖然沒有黃巾之亂,卻也有各地不尊皇命的諸侯。


    他們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照樣能威脅王權。


    ps:關於今古尚書與孟氏易的科普


    (不愛看的可以略過,與主線劇情關係不大)


    《尚書》,原名為書,是一部追述上古事跡的記言古史,分虞書、夏書、商書、周書,原有百餘篇,經秦焚書亡失。


    尚書之分古今文,古文是漢代中期以後,曾經陸續發現過的幾種僥幸流傳下來的本子。


    這些書簡均為先秦大篆寫就,所以稱古文尚書。


    但這幾種書在晉永嘉之亂以後也都失傳了。


    東晉元帝時有豫章內史梅賾曾獻出過一部《古文尚書》。


    這部書獻出之後,立刻得到了朝廷的承認並被立於學官。


    唐宋期間曾經廣泛地流傳,唐孔穎達編《尚書正義》就是采用這種本子。


    後經過宋吳棫、朱熹,明梅鷟,清閻若璩、惠棟諸家的考證,梅賾所獻的《古文尚書》,被確認為偽作。


    而今文是漢初時秦博士伏勝根據記憶口述的二十八篇尚書。


    後經過曆代學者遞相授受,分大小夏侯及歐陽三家。


    因為是以漢隸書寫,區別於當時的古文《尚書》,故稱“今文尚書”。


    不止是尚書,各種古今文派的區分大都是這麽分的。


    今文派一般都是世代傳家,所以大都為不曾斷過傳承的世家豪強和權貴所習。


    反而古文派比較多祖上闊過的寒族士子。


    《後漢書·孫期傳》記載, 濟南伏生 傳《尚書》,授濟南張生及千乘歐陽生。


    歐陽生授同郡兒寬 ,寬授歐陽生之子,世世相傳,至曾孫歐陽高 ,為尚書歐陽氏學。


    楊氏的家學,就是研究和分析歐陽氏傳下來的這二十八篇尚書。


    袁家的家學孟氏《易》,跟孟子沒什麽關係。


    他們學的是漢代蘭陵孟喜傳下來的今文《易》學派。


    孟喜受《易》於田王孫,詐稱田生且死,獨傳喜。


    喜傳白光、翟牧,其學雜以陰陽災變,故焦延壽、京房亦托之孟氏。


    東漢許慎、三國虞翻,均習孟氏之學。故孟氏《易》學乃漢魏之大宗。


    虞氏“消息”之說,鄭氏“爻辰”之說,疑皆出於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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