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呂大憨批,連他麾下知曉些事的虎賁以及董越也同樣變了臉色。


    董越與他那一百五十甲士,此時隱沒在兩千虎賁之中,便猶如石子兒隱在了彈珠中。


    說起來,他麾下騎士也都是關隴精兵,更有精選的羌族勇士,自有一番彪悍之勢。


    但奈何衣甲散亂了些,加之都是尋常騎士裝扮,在這兩千虎賁之中,竟如同雲鬢中的一塊癩痢,賣相著實不好。


    其實倒不必自慚形穢,若論近戰不使弩槍,兩千虎賁未必是他們對手。


    而那奇特又鮮亮統一的虎賁玄甲,其實不過隻是要害部位鑲嵌了鐵片的皮甲罷了。


    虎賁弩槍兵為輕騎,習慣不配重甲。


    但他們又兼任著帝王儀仗,所以在衣甲的統一性和華麗程度上難免會玩些花樣。


    皮甲上勾勒出鐵片線條,再加漆染勾畫,看著端是威風凜凜,近戰廝殺卻不是看起來不那麽鮮亮的鐵甲對手。


    董越此時麵色慘然,心下暗忖:“當真天欲亡吾麽?”


    想想涼州西羌鎮撫司,想想自己的光輝未來,在這一刻似乎都成明日黃花了。


    這些齊唿萬歲的聲音一出,他除了強行擁立西平郡王,似乎也沒有第二個保命選擇。


    說不清啊,真的怎麽說都說不清啊。


    要麽是被忌憚防範直至陰死,要麽就該死球朝上的拚死撐這麽一迴了。


    要能撐到今上薨斃,他手中的西平郡王作為陛下唯一的子嗣,方能迎來轉機。


    他是如此決斷,卻不妨礙虎賁們有別的想法。


    虎賁家眷多在京師,那是自然大都不肯從逆的。


    因此不少人頓時動了殺心,眼帶兇厲的瞪向西平郡王的馬車。


    “殺了他,亡命迴奔,即使前程盡毀亡命於此也不至於牽連家族。”


    不少人心裏都是這麽想的。


    更有人已經摘下弩槍,手已經撫在禦力之上。


    但令他們沒有貿然動手的,是因為西平郡王乃今上唯一子嗣。


    皇位理所應當的繼承人。


    貿然動手,如若今上責怪,他們一樣是毫無生路。


    在董越的示意下,他的甲士在緩緩護住西平郡王的車駕。


    虎賁們卻下意識拉遠與車駕的距離,在做攻擊準備。


    這隱隱的陣勢變化間,守在車駕近側的,僅餘呂大憨批一人。


    但他卻對這一切變化渾然不覺,猶自麵色陰晴不定的自顧自發著呆。


    他在想他洛陽府裏的嬌妻美妾,在想他貴為弘農王妃的好女兒與那個郡王女婿,在想這近二十年生平少有的暢意。


    在想自己身上的“忠義”之名。


    身為皇家護衛,他當然不會認為西平郡王真的會有什麽謀反之心。


    可這幫狗曰的一頓亂喊,卻是在逼著西平郡王僭越。


    這特麽是要毀了他的生活,毀了他背了一輩子的好名聲,甚至毀了他的家族與親眷的性命。


    一時間悲憤湧上心頭。


    呂大憨批那也是殺伐果斷之人。


    當下戈指指向尚狂熱唿叫萬歲的道左人群,便待下令將此等愚妄斬殺幹淨。


    殺平民這種事情,他呂鳳仙兒那可是毫不介意的。


    他是忠義,又不是仁厚,好歹要出了這口惡氣。


    心下卻已決斷,殺光這群傻嘀,勞資拔劍自刎切脖子便是了。


    就算出什麽亂局,也能全自己名聲,護家眷無虞,不牽連好女婿與好女兒。


    他倒沒顧上想,這麽一來庚哥派他來的用意就完全白費了,誰特麽的再來護著小鹹魚啊。


    不知就裏的道左士紳黔首猶在狂唿,兩千虎賁手中的弩槍均已握緊,呂大憨批墨綠色護目鏡下的雙目已然血紅,表情也開始猙獰。


    董越的甲士也在不露聲色的悄悄向西平郡王的車駕靠近,欲待在虎賁隊中拚死護住董越後半生唯一的希望。


    此時,車駕中卻傳來幽幽一聲歎息。


    車簾一掀,小鹹魚西平郡王劉高居然步出了車駕。


    他才沒覺得怕。


    親近的人都知道,他那鹹魚父皇有多希望他早日接班上位。


    從他十歲起,在發現他的聰慧之後,他那不靠譜的爹就在各種試圖將朝政徹底丟給他。


    嘛,庚哥美其名曰是在培養。


    也隻有他和宮內的內侍知道,他爹這輩子最羨慕的人是他皇祖母。


    那話怎麽說的來著?


    “等閑事毋使顧,止肆意為欲為之事。”


    別的帝王可能擔心皇權他落,巴不得閉眼睛蹬腿之前都把權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他奇葩爹不止是拚命把手中的權力分出去。


    更是他不到十二歲,就巴不得他早日繼位,自己好逍遙快活做個屁事兒不管的太上皇。


    剛開始這麽說的時候,包括他自己和董妃都以為庚哥在相疑,心頭還惴惴。


    久了才知道,他父皇是真的這麽想的。


    但問題是,他父皇懶,誰會以為他就能勤?


    根本勤不了一點點。


    他也毫無權力欲的好麽?


    從那時起關於朝政他們父子就開始各種鬥智鬥勇的拉扯,拚命把那點不多的政務往對方身上推。


    他那父皇更是喪心病狂的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就試圖使他參加小朝議聽政。


    那意思明擺著,在朝臣們逐漸習慣之後,小朝議開會他也不想參加了,讓自己兒子頂上就成。


    小鹹魚哪裏會如他爹的意。


    各種使著心眼讓荀彧出麵讓盧噴噴出麵讓他皇祖母出麵說他還太小製止他爹。


    他才逃過那一劫。


    他這輩子的誌向就是盡力保他那鹹魚父皇長命百歲。


    然後盡快造個孩兒出來,好讓他爹能直接傳位他兒子。


    誰會以為他的誌向是當皇帝?


    當不了一點點,他的誌向也是當鹹魚。


    聽見外麵在唿叫萬歲,小鹹魚的第一反應,莫不是他那鹹魚父皇又在使什麽心機推自己上位?


    但想了想,他覺得他父皇大概懶得使這麽多的心思搞這種場麵。


    如果是在京師倒還可能。


    篤定父皇不會生疑,甚至還可能會有點想借機生事,可這並不代表著小鹹魚能夠輕忽眼下的局麵。


    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兒恐怕也命懸一線了。


    萬歲是什麽稱唿呢?那是臣下對君主的祝賀之辭。


    先秦時代,萬歲是上天的別稱,即永恆存在的萬能之天。


    軍隊得勝歸來,振臂高唿萬歲,表達對上天的讚美,以示有上天支持,戰無不勝。


    《事物紀原》卷一記載,戰國時,秦王見藺相如奉璧,田單偽約降燕,馮諼焚孟嚐君債券,左右及民皆唿萬歲。


    蓋七國時,眾所喜慶於君者,皆唿萬歲。


    秦漢以來,臣下對見於君,拜恩慶賀,率以為常。


    “萬歲”一詞歸帝王專用,史學界意見並不一致。


    一種意見認為,漢高祖劉邦臨朝時,“殿上群臣皆唿萬歲”。


    一種意見認為,屬於皇帝的“萬歲”,始於漢武帝時。


    還有一種意見認為,漢朝在皇帝以外也有使用“萬歲”的情況。


    如漢朝禮儀規定,對皇太子亦可稱萬歲,太後也可以稱萬歲。


    當時皇族中還有以“萬歲”為名的,漢和帝的弟弟就叫“劉萬歲”。


    隋朝還有個猛將叫史萬歲。


    從漢到唐,對人臣稱“萬歲”的事例,也是不絕於書,不勝枚舉。


    但實際情況卻其實不是這樣。


    明確記載被大臣齊唿萬歲的,上一個是外戚大將軍竇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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