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卒製度,最早興起於春秋之前。


    其時國小民寡,方圓百裏就算是大國了。


    男丁每年到邊境戍邊三天,加上往返路程也最多不過五天。


    到始皇一統天下,這時候男丁們到邊疆可就不是一天路程了。


    你特麽出發之後走幾個月,上崗三天然後又返迴家鄉,大半年都過去了。


    每年大把時間都折騰在路上,家裏生計自己吃喝怎麽掙?


    路費都還不報銷,不活了麽?


    所以漢代戍邊雖然還是每個男丁每年三天,卻允許出錢抵役,一百錢一天,三天隻用三百錢。


    有一百個人不去,就有三百天的免戍費,即三萬錢。


    另雇一人去代服戍役三百天,不僅足夠邊疆的用度,並且還可留一點安家。


    這種變通的辦法,等同是職業募兵製了。


    兵役按例二千石以下的家庭男丁無人可免,《漢書-蓋寬饒傳》記載了一件特別惡心人的事兒。


    “寬饒為人剛直高節,誌在奉公。”


    “家貧,奉錢月數千,半以給吏民為耳目言事者。”


    “身為司隸,子常步行自戍北邊,公廉如此”。


    蓋寬饒當司隸校尉那會兒,因為是比二千石,兒子不能免役。


    他故意不掏這三百文錢,讓他兒子每年遠途步行奔赴邊疆戍邊三天,以此博取廉潔之名。


    但其實他兒子往返花在路上吃喝花銷的錢都遠遠超過三百錢了。


    交免役錢其實大家都方便。


    這種故意特立獨行表現自己的品格,也就是有吹鼓手才會覺得是佳話。


    屁民黔首: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兒子不用掙吃食愁生計。


    如果兵役隻是戍邊的話,其實有漢一朝的兵役製度早就能發展為募兵製了。


    但實際上邊疆上用不到這麽多戍卒,大部分的戍役都是在本鄉本土操練剿匪啥的。


    被分配到這種戍役大家都不怎麽願意掏錢,基本就自己去了。


    每天經曆三天的軍事生涯,提升不了多高的戰鬥力,並且兵源良莠不齊。


    但卻導致郡守縣令手中總能掌握一定程度的兵力。


    並且隨時能在民間拉起來一支有基礎軍事素養的軍隊。


    古代軍隊特別容易潰敗啥的,其實就是因為主要兵卒都是這種每年服三天兵役的普通人。


    站在一起會有個隊列,人數湊起來能嚇唬人,除此之外就別指望啥了。


    冷兵器時代蟻多咬死象,你也不能說不對。


    漢末真正能打叫得上名字的軍隊,其實都已經是職業軍人了。


    但官方書麵上卻一直與實際不符。


    對此提出改革意見的是皇甫嵩。


    他這麽提也是有基礎的,基礎就是弩槍。


    作為大兵團統帥,皇甫嵩特別擅長統領這種兵源極其混雜的雜兵。


    擅長歸擅長,不代表他不膩味,不了解這種大兵團戰力其實有多差。


    他經常覺得,要領一支久經訓練的精兵,能輕鬆戰勝百倍之數的這類雜兵。


    特別是當他發現,弩槍上手雖然快,但使用越久的兵卒越堪用的時候。


    兵貴精不貴多,雜魚多了反而容易把精兵帶崩。


    他提議東南西北四軍包括司隸校尉所部及羽林虎賁二營,兵卒都實行職業軍人製。


    服役時間長達二十年以上,普通士兵五十六歲退役,由朝廷供給俸祿。


    也避免這幫兵卒解散之後帶走了弩槍的秘密。


    其餘郡縣衙役和治安人員本縣花錢糧雇傭就好,若遇匪事不能平就報告。


    小股由巡邏的司隸校尉部或刺史部平剿,大部則動用去邊疆曆練過的三軍剿滅。


    這也是看瓷窯掙錢了,手裏真有錢才敢這麽提。


    作為更熟悉職業軍人製度的後世人,庚哥當然讚同。


    隻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經濟條件養不養得起足夠的職業軍人而已。


    但事實上包括南軍衛尉部隊和司隸校尉部,四軍加上羽林虎賁二營,總人數也不過兩萬出頭。


    去掉了朝廷官員俸祿的大包袱,隻以並州加司州四郡公田田稅養起來都輕鬆。


    更別提還有瓷窯糧行等等來錢生意。


    庚哥甚至都起了擴軍的心思。


    皇甫嵩:不是,我可沒想著複西園軍為八校啊?


    皇甫嵩畢竟是老成持重之輩,勸住了庚哥的冒進。


    他建議的軍製,除了核心精銳的職業募兵製之外,保留了全民皆兵製度。


    不再玩兒自費戍邊。


    但每鄉二十三至五十六歲青壯不計出身每兩年需集中訓練一旬,且不可交錢免除。


    在這種訓練中淘汰的才可以掏錢免役。


    每兩年十天的軍事訓練,還是能訓練出來點像樣子的軍事基礎的。


    並且可以選拔出平民中的悍勇壯武之輩,集中登記為備用兵源。


    這種訓練不用服役人口自行攜帶口糧,訓練期間口糧由縣中供給,朝廷每日每人給錢三十文。


    雖然不多,卻等於每兩年免一次歲數內的男丁的丁口稅了。


    為避免各郡不配合,這部分錢由郡裏先發,皇家之後補貼給郡中。


    負責訓練的也不是各地的縣尉之類草台班子,而是從四軍退役且有大夫以上爵位的老兵。


    這部分人能終身領一份爵封,爵封可傳子孫。


    所以也有義務分開駐紮各地,專門負責這些民兵武裝。


    軍事訓練縣郡都不得插手,相關情報也隻有軍隊序列這邊掌握。


    掌管這些的是蹇碩為首的驃騎將軍府那套體係,直接對皇帝負責。


    民兵是不給弩槍的,還是以傳統的長槍盾牌之類的為主。


    反正也就是真打起來充人數的雜兵。


    除了平時負責治安的衙役和緝盜兵卒之外,郡縣不得擁有軍事武裝。


    這樣就排除了郡縣,特別是當地自選的縣一級割據造反的能力。


    即使有人造反,不說幹不幹得過四軍精銳,糧草這方麵也捏在皇室手裏。


    而且一縣之力,平剿起來也不費力。


    大概了解這套製度之後,荀彧覺得這三條上升通道的互相配合,竟是使大漢黎民人人都有機會居廟堂之高。


    當然寒族中頗有名望的家夥沒準兒也能選上縣令,豪右子弟未必無心於軍伍科試。


    屁民黔首就真的隻能技工軍伍出身了。


    不同晉升之路的人大抵會自成派係,互相牽製,平衡之下共同拱衛皇權。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以這種體係,又何止祀戎?


    與民生相關的種種,都緊緊掌握在皇帝手裏。


    雖然看似皇帝用推舉製,用太師輔政等等製度與士紳共天下。


    想明白之後荀彧卻隻覺得窒息。


    作為這套體係下的子民,無論你是豪右或是武夫,大抵都會被規矩和各種牽製關係密密麻麻的包裹。


    無法越雷池一步,隻能在自己份內行事。


    那九五至尊之位,怕是無人敢去多瞄一眼。


    而即便是坐在至尊天子位上的人想為禍,怕是也同樣會受到層層疊疊的阻力。


    如若荀彧是對至尊之位有野心的人,這個時候定會悚然而驚。


    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將這個小朝廷絞殺於搖籃之中。


    但荀彧是荀家子,是以法行儒的理念教導熏陶下成長的荀家子。


    對這一套體係,他隻有由衷的讚歎與讚美。


    他覺得以法家實現儒家尊卑綱常,竟無能出其右者也。


    他的驚疑,隻是在驚疑何人竟有如此之智,能規劃出這樣的體係。


    荀彧當然想得有點多。


    這套體係沒有藍圖,其實就是庚哥為了躺平而忽悠出的種種零碎舉措。


    在盧噴噴、皇甫嵩、朱儁以及張讓等才智之士的解讀下,一步步演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隻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他們,怕是也一直都在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身在局中而未知全貌。


    要說第一個完整劃下整張圖卷的,反倒是此刻過度腦補的荀彧。


    他以他相對全局化的思維,將一片片碎片串聯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副連庚哥自己都未知全貌的圖卷。


    又被自己的腦補驚駭到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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