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宗煬很恢復如常,說:「子女在一定程度上都會像父母,不論是長相還是性格。溫柔的父親會教出同樣溫柔的兒子,理所當然的,酗酒的父親會有酗酒的兒子,精神不正常的母親也會有精神不正常的兒子。」


    在宗煬記憶中,爺爺就很愛喝酒,隻是不酗酒,他有那個年代中國人特有的堅韌,但脾氣卻很暴躁,愛打罵子女,甚至也打他的妻子。


    似乎宗家的血脈中本身就有不安的因素,各種各樣毀滅人生的機會,這些東西不知道會在哪一天爆發。宗煬曾經慶幸自己的取向,這代表他不會有子女,因為他一定是個失敗的父親。


    所以宗煬從不渴望人生的歡樂,他不接觸酒精,甚至遠離香菸,不談感情,事實證明他成功了,他的確沒有什麽欲望,也找不到自我毀滅的契機,宗煬想要一直保持下去。


    不過生命的波折無處不在,宗煬也有失算的時候,顏鶴徑是他平靜生活中的一顆隱形炸彈,宗煬正在努力收斂情緒。


    就像在舞台後台那束花,宗煬第一次收到浪漫的象徵,卻無法有所表現。


    過去二十五年的生活,宗煬是在走一條筆直的直線,他以為他會沿著這條道路走到盡頭,但半路出現了分岔口,路口有招牌寫著「危險」,宗煬還是非常愚蠢地走了進去,像條自投羅網的魚。


    「但是阿煬,你知道你和你父親不一樣,雖然子女是父母的一種映射,但不代表子女會成為父母。白天和黑夜會持續交替下去,而你隻有幾十年的生命,你甘願不快樂地活著嗎?」


    顏鶴徑靠住樹枝,胃餓得隱隱抽搐起來,他將手放在大衣的口袋中。


    「怎麽樣才是快樂?」


    「不對自己撒謊,想要什麽就去爭取什麽。」顏鶴徑緩慢地靠近宗煬,直到感受到宗煬的氣息,顏鶴徑把手伸出了外衣口袋,他看到宗煬緊閉的嘴唇,離自己非常近,他隻要頭微微向前,手攬住宗煬的脖子就可以碰到。


    宗煬像預料到顏鶴徑的動作,他向前走了一步,更加拉近了和顏鶴徑的距離,顏鶴徑一愣。但宗煬躲開了顏鶴徑的嘴唇,他的手摸向顏鶴徑的後頸,壓著嗓子說:「手很冷,給我暖一暖。」


    顏鶴徑一動不動,他用右手繞到背後,抓住了宗煬的手。


    「你不敢爭取?」顏鶴徑露出不屑的表情,「膽小鬼。」


    宗煬什麽也沒說,他的眼睛深得像片海,在他臉上尋不到笑意。顏鶴徑被浪花狠狠推著,撞到一塊又硬又冷的礁石。


    「顏老師,阿煬,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啊?」


    樓上的窗戶敞開來,一個工作人員探頭出來大聲喊:「婁導讓你們上來喝酒!」


    婁瑞一旦喝酒,就變得非常磨人,勸酒勸得令人生厭。顏鶴徑不想推脫迂迴,幹脆婁瑞遞多少酒他就喝多少酒,來人敬酒也全部喝光。


    作家是個孤獨的職業,顏鶴徑有時會被這種孤獨折磨,有時又享受這種孤獨,比如現在,他想迴家坐在工作桌前。


    宗煬坐在一邊,不常看顏鶴徑,顏鶴徑卻一直看宗煬。顏鶴徑看到宗煬還是喝果汁,端了酒要去敬他。


    可能酒喝得太多,顏鶴徑有點不受控,言語動作開始無賴,賭氣似的讓宗煬喝酒,身體不斷靠向他。


    前幾次宗煬沒理顏鶴徑,終於被他吵煩了,抓住顏鶴徑的手腕,另隻手固定住肩膀,顏鶴徑整個上半身都落在宗煬的懷中,他抬頭看宗煬,用嘴型說了三個字。


    膽小鬼。


    宗煬聞到濃濃的酒氣,顏鶴徑另一隻手還夾著支煙,彼時抬手猛吸一口,煙全吐宗煬臉上了。


    「激將法沒用。」


    顏鶴徑笑著問:「那什麽有用?」


    他不等宗煬迴答,也知道答案,推開宗煬的束縛起身。


    「去哪?」


    「上廁所。」


    顏鶴徑去廁所十分鍾還沒迴來,宗煬開始擔心,去衛生間找他,見他蹲在角落抽菸,臉和頭髮都是濕的。


    包廂有空調,衛生間可沒有,顏鶴徑沒穿外套,就穿了件毛衣,宗煬把顏鶴徑外套披在他身上,想要扶他起來,但是顏鶴徑不想起來,賴著不肯走,宗煬隻能環住他的腰,想把顏鶴徑抱起來。


    不過顏鶴徑力氣不必宗煬小多少,喝了酒也還是有力氣,他不願意,宗煬實在沒太多辦法,他想起上次在夜店門外,顏鶴徑也像現在這樣。


    顏鶴徑經常這樣嗎?喝酒以後就格外纏人,眼皮喝得泛粉紅,眼睛半眯著,長睫毛蓋下來,卻還是感到他在注視你,眼光就像要把你燒燙一般。以前他們不認識時,顏鶴徑又對著誰這般無賴呢?或者說以後,顏鶴徑還會對誰這樣。


    顏鶴徑的手指捏著宗煬的耳朵,趁宗煬不經意,他親了親宗煬的嘴巴,又迅速分離,無所謂地看著宗煬。


    宗煬知道,顏鶴徑根本沒醉。


    宗煬把顏鶴徑推向隔間,鎖了門。他的表情陰沉,問顏鶴徑想要幹什麽。


    「什麽也不想幹,」顏鶴徑裝無辜,「親一下而已,不至於吧。」


    宗煬很久沒有言語,這裏的空氣太難聞了,顏鶴徑想吐,但他晚上什麽也沒吃,要吐也吐不出來。


    炸彈是會被引爆的。迴憶湧進宗煬的腦海,母親那張模糊的臉,父親酗酒後的昏睡,他恍惚間像也看到了顏鶴徑的絕望,他們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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