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右手拿燈,左手微微抬起衣擺,踏過門檻,走進鏢局,外麵牌匾上用金色的大字寫著“長安第一鏢局”。


    今日是除夕,堂內任不多就一個身形幹練的小夥子在右麵賬房處打著算盤,聽見動靜抬頭,見來人兩眼頓時放光,“仙長,竟然仙長大駕。”


    “您快請坐,我這就去喊鏢頭來。”他麵色欣喜毫不掩飾,手上緊張的不知放哪裏,說著招唿話就一股腦竄進後院子去叫人。


    前些日子下山除祟,正巧和這家鏢局見過麵,算是相熟。


    少年剛把手中兩盞燈放在桌子上,身後就傳來著急的腳步聲,溫星柚一路小跑過來,前麵人腿長,走一步能頂上自己兩步了。


    她也沒看外麵招牌,直接跟著身影就進來了,見少年坐在一側桌子邊上,她才跟著坐下來歇會,一把拉過柚子燈抱在懷裏。


    溫星柚環顧一周,疑惑道:“我們來鏢局做什麽?”


    少年默默的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推到她麵前,白皙的手指搭在青花瓷的茶盞邊緣,顯得茶盞都格外的出塵起來。


    溫星柚玩了一路,自然覺得口渴,也不猶豫直接拿起麵前茶盞喝了起來。


    少年見她嬌憨的樣子,淡藍色的眼眸變得溫和柔軟,他從懷中拿出那根寒玉簪送至她麵前。


    溫星柚看了一眼沒拿,“都說了是用來換燈的,既然你幫我買下了柚子燈,那這簪子就換給你了。”


    她甚是堅決的搖搖頭,“哪能平白用你的錢物,不行不行,這簪子就當還你銀錢了。”


    她在對麵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可少年也絲毫沒有要收迴去的架勢,剛才還溫和的眼神轉而凝重起來,輕微但堅持的搖頭,修長好看的手掌握著寒玉簪又往前遞了一下。


    溫星柚覺得他真是死板,雙手抱著柚子燈,將臉轉至一邊,不去看他。


    誰知,少年竟然起身,傾側身體隔著桌子,將簪子插進她的發間。


    一陣山間青竹的氣息傳來,溫星柚下意識摸向發髻,細眉皺起,小聲急道:“你...”


    真是個古板榆木腦袋,說不要了,偏偏還迴來,都怪他亂管閑事,自己情緣拿簪子換燈,他插什麽手。


    溫星柚本不想平白無故拿人家一包銀兩,誰知人家還不要?


    “真是個小古板...死腦筋...不懂變通...”她低聲訓道,自然不能太大聲。


    溫星柚在一旁糾結生氣,反觀少年卻平靜的望著她,看向幽寒碧玉的簪子又重新迴到姑娘的發上,心下舒緩很多。


    果然,還是將簪子戴上更合適了。


    少年見她鼓著臉頰,細嫩的手指玩弄著燈穗子,不禁暗想,起先謎底猜中的柚子,到滿樓的金燈玉盞唯獨看上了不起眼的柚子燈,這是為何?


    難道‘柚子’對她有特殊的含義?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這盞柚子燈是要送人的嗎?送誰?


    她舍得拿珍貴的寒玉簪換一個普通的柚子燈,這說明那人在她心中是何等重要的地位。


    少年心底百轉千迴,忍不住想問,可自幼受家規管束的他,止步於禮節,壓抑著心中所思。


    他食指彎曲輕輕敲打桌麵,溫星柚還在計較他沒收自己“銀子”還在生悶氣,可餘光瞟見少年手指蘸了些水漬在桌子上寫什麽。


    她好奇心沒忍住,偏頭望過去,“家?”


    少年點頭。


    溫星柚很想裝傻充愣不明白他在問什麽,可是顯而易見對方在問自己家在哪?


    難道說百裏之外的岐山?


    人販子跑了六百裏就為了賣她這個丫頭片子?


    溫星柚想想都把自己蠢笑了。


    少年見她忽然嗤嗤笑起來,不明所以,難道是家中已經無人存世,自己觸碰她的傷心口,悲極生樂?


    念及此處,少年頓感愧疚,他忍不住伸手比劃想去致歉,安慰她。


    可慌亂之間,什麽手勢都忘了。


    溫星柚咧到天邊的嘴角還沒收迴來,驚訝的望著滿眼急切的少年,她忽然覺著他倆的腦子從來都不在一條線上。


    溫星柚右手托著臉頰,支在桌麵上瞅他,姑蘇藍氏培養的弟子都這般老實?一板一眼的?從不耍小心眼?


    望著俊秀的少年,通紅的耳朵,她玩鬧心又上來了,小臉頓時垮下來,“家?我早就沒有家了。”


    “我本是富貴人家的姑娘,一家搬遷至城內居住,誰知路上遇到山匪,全都死了,連我也被人伢子拐走。”


    溫星柚明白自己漏洞百出,誰被拐賣身上還有亮晶晶的簪子釵環?但凡腦子反應過來都知道自己在捉弄他。


    她趁勢埋頭大哭起來,因著光打雷不下雨,隻好用寬大的衣袖掩住臉,別露出馬腳。


    少年一看自己問個家處,竟然將人姑娘惹得傷心流淚,頓時更慌了。


    他忽地站起,越過桌子來到溫星柚身邊,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可念及不合禮節,男女授受不親,隻能幹幹伸手,落不到實處。


    他又想開口安慰,奈何咽喉發不出聲音。


    “不知仙長大駕光臨,小店有失遠迎啊,失禮失禮。”鏢頭還未見人,聲音已至。


    將近年關,長安鎮卻鬧了鬼。先是鎮上人被嚇得半死成了瘋子,再到最後竟然死人。看那死狀,縣太爺當即上報朝廷,再去聯合全部鄉紳去請仙人來除祟。


    經過決議後,眾人拿著百姓的訴苦狀子一路連夜去了最近仙府的姑蘇雲深不知處,曆盡千辛萬苦終於請來了兩位仙長。


    大家都想快快消滅邪祟,好過個年。誰知這邪祟異常難除,逃跑的功夫極為了得,雖說兩位仙長合力將它重傷,可殘餘仍舊逃竄害人。


    這就有了鏢局自告奮勇前去鎮外林內幫助不熟悉地形的仙長指路,因此摽頭才會和眼前這位少年相識。


    鏢頭見一向不染塵世的藍氏仙長,身邊何時出現個小姑娘?竟然在哭?


    他異樣震驚的目光轉向一旁站立的少年,溫星柚聽到陌生人的聲音也是抬眼偷摸望去。


    少年看了摽頭一眼,原先想向他買一架馬車,可現在情況不行了,這姑娘連家都沒有了,自己又如何送她走呢?


    隻轉身用茶水在桌麵寫道“暫借貴地,等人。”


    那鏢頭爽朗大笑,“仙長不必客氣,快快請坐,我讓下人為您二位再上些好茶上好的糕點。”


    少年搖頭,婉拒。


    鏢頭很是熱情,少年再三婉拒才離開。


    溫星柚見人走了,又看看天,莫算著她也該啟程了,不然該趕不上除夕守夜了。


    岐山溫氏嫡係子嗣就一人,宗主每每閉關就連除夕夜都不肯同溫若寒過。因此偌大的不夜殿甚是清冷,每一年都是溫星柚和溫若寒兩人一起過得。


    她提起柚子燈,作勢要走,“原來你還是一位厲害的仙長。”


    “降邪除祟,真的好厲害。”她清脆好聽的聲音,全是讚賞和仰慕。


    少年聽得白玉耳垂,通紅一片。


    他怎麽總是耳紅,對麵姑娘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像是無邊無際的星河,能把人吸進去似的。


    少年微微偏首,剛才想說的話完全拋在腦後了,他盡量不去看溫星柚的臉。


    “那..仙長先忙著除祟,我就先走了,不勞煩您啦。”


    說完,溫星柚從凳子上起來,雙手朝他行了禮節,表示拜拜。


    少年聞言忽地抬眼望她,快速搖搖頭。


    溫星柚沒看到,他又起身攔住她離開的方向。


    “這是為何?”溫星柚歪頭望他,滿眼不解。


    少年抬手在掌心寫下“危險”,後者不在意的擺擺手,“沒事沒事。”


    他又寫道“壞人”。


    溫星柚見他態度堅持不肯退讓,不禁感歎,藍氏哪個老迂腐教的?甚是熱心腸。


    少年看她不說話,又寫道“無家,能去哪?”


    溫星柚啞然,她望著麵前堵得嚴實的少年,忽然後悔的要死,為啥要騙他啊,仙門都說姑蘇藍氏全是死腦筋,認定的事死活都不會放手。


    她怎麽就忘了呢?


    少年見她手握著柚子燈,不說話,還以為她沒認出自己掌心寫下的字,又點點茶盞,在桌麵寫著“去哪”


    二字端正大方,工整流暢。


    溫星柚盯著麵前字不知該如何作答,整個人都靜止了,為啥要騙他啊,就該說自己家就在長安鎮,一會就走到了。


    “哈哈哈哈,又菜又愛玩。”糯米團子嘲笑道。


    少年見她不答,微微傾斜身體去低首看她,淡藍色的瞳孔全是不解,暗雜一絲慌張。


    溫星柚死死握著燈柄,眼睛一會眯大,一會眯小,半天憋出一句話,“我...我...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處。”


    “船到橋頭自然直。”再說下去,她該說‘活人能讓尿憋死?’了。


    望著眼前白玉無瑕的藍氏弟子,她硬生生止住,這等汙穢之言,簡直糟蹋他出淤泥而不染的耳朵。


    說完,溫星柚憋得滿臉猴屁股,提著她的寶貝燈就要走,少年依然攔住她。


    溫星柚正要裝作生氣,打他衣袖,威脅他放行。


    誰知少年示意她再看桌麵,溫星柚咋唿咋唿的不耐煩望過去。


    看著少年一筆一字寫的內容,她眼角不斷抽筋,嘴角抽搐,渾身打擺子。


    “同我迴姑蘇,雲深不知處。”


    少年剛落下手指,溫星柚瞬間憋不住炸了。


    “誰要同你迴那鬼地方,三千家規,我不得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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