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溫氏宗主夫人死了,在次子滿月的前一天。


    那一年仙門百家靜悄悄的,什麽喜事或是值得宴請賓客樂上一樂的事情要麽直接取消,要麽直接延期。


    各家原以為會收到溫氏送來的喪儀帖子,卻什麽都沒有。如果忽略掉岐山不夜天城的沉寂,雲夢江氏的謝客不出或許真的以為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仙門還是以往的仙門。


    再後來世人不知從哪來的小道消息,說是溫宗主將夫人遺體放進了玄冰棺,那個仙門一品靈器裏。


    不腐不爛,不老不變。


    玄冰棺的神力將溫夫人的容顏永遠停留在十八歲。


    十八歲,她僅僅隻活了十八歲,僅僅陪伴了溫若寒十三年,卻讓他一輩子來思念,永不能忘懷,永不會放下。


    岐山,不夜天城。


    床榻上一女子靜靜的躺著,她麵容祥和細細看去嘴角微微揚起好像是在笑,她眉眼鬆散好像是在熟睡中,沉迷美夢不想醒來。


    溫若寒負手站在床前,靜靜的望著她。


    大殿外溫逐流稟告,玄冰棺已備好,就放在殿外。


    時間一點點過去,從陽光和煦暖風吹拂的白日慢慢日落。


    岐山的太陽落了,溫若寒心中的太陽也落了。


    夜幕降臨漆黑的夜空閃爍著明亮的星星,那是溫夫人最喜歡看的夜景。


    每當這時,她就會去找溫宗主將他從厚厚的案牘中拉出來。


    二人登上不夜天城最高的宮殿,耳鬢廝磨,溫柔細語,歲月靜好,靜靜的賞這頭頂漫天的繁星。


    大殿外,溫氏弟子安靜無聲的等待,沒有一人敢打擾宗主夫婦二人。


    溫若寒終於動了動,他抬首望去窗外明亮的星辰。


    時辰到了。


    他穿著一身玄色赤紋的勁裝,腰間係的綬帶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說是這樣穿溫宗主更威武氣派。


    他拿起梳妝台上放置的碧玉扳指,跟他手上的是一對。


    二人新婚溫若寒親自選的玉石料子,就那麽一塊讓工匠打造出兩枚扳指。


    溫星柚愛粘著他,什麽都要一對一對的,說這樣是種好兆頭,寓意夫妻一體,和和美美。


    此言甚得他意。


    溫若寒拿起比自己手上整整小上一倍的碧玉扳指,來到床榻前溫柔抱起妻子,就像是日常喚她起床用膳一樣,將她抱在懷裏翠綠的扳指慢慢戴在她的拇指上。


    他細膩摩挲著細嫩的小手,懷中人發間的清香還是他親自塗上的花露。


    溫星柚愛幹淨,可醫師偏說坐月子的時候不能洗頭發當心著涼,她不聽。


    溫若寒隻好耐心勸她,並保證出月子後一定給她認真的洗上一洗,用最香的花露。


    那小妮子,就這樣被他哄住了。


    溫逐流等人候在大殿外,瞧見玄色的衣擺連忙齊齊跪在地上,頭低下來。


    隻在餘光中看見,宗主抱著溫夫人步子沉穩,來到玄冰棺前動作輕柔的將人放進去,好像懷裏是易碎的琉璃,稀世的珍寶。


    玄冰棺被合上,由二十餘名弟子抬進後山,那座從今日起被列為岐山溫氏禁地的地方。


    此後十八年,溫若寒每次進去的時候都會帶些花種,慢慢的後山的花越來越多竟然形成了一片花海,那是岐山唯一有花的地方。


    無數符紙陣法之後,風鈴被風輕輕響起目光觸及後麵放置的玄冰棺,那裏鮮花盛放,透過模糊的棺蓋溫星柚雙眼合起,在那裏靜靜的沉睡。


    她走後的第一年,冷淡的溫宗主變得暴虐,煩躁,性情大變。


    他開始無端的砸碎茶盞,上一刻在書房溫元白等人稟告宗門事務,侍女擺上茶盞。


    溫元白清晰的記得,宗主尋常神色不過隨手拿起茶盞輕抿一口,忽然震怒起來一手將滾燙的茶水翻倒在地。


    在場所有人都害怕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更遑論過問宗主因何事惱怒。


    溫元白記得,那滾燙的茶水浸透宗主的右手,可他恍若未聞靜靜的站在那裏,晃神。


    直到茶涼透了,才讓人退出書房。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曾經與她的美好快樂,當時隻覺得最尋常不過,而今卻陰陽兩隔,物是人非。


    在觸及茶水嚐到清甜的那一刻,熟悉且陌生。


    他習慣喝苦茶,而她喜甜茶,一點點甜就好。


    就在那一刹間,眼中突然浮現曾經的畫麵,溫星柚靠坐在小榻上手裏端著茶盞,淡淡的甜香。


    她拿起手中看了良久的陣法圖,百思不得其解隻得習慣的喚道“溫宗主~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你旁邊補充的釋義也看不懂。”


    那時溫若寒就坐在書房的貴妃椅上,正忙著處理宗門事務。


    被人打斷也不惱,眉眼笑意的朝她走去將人一把抱起放在腿上,低聲詢問她到底是哪句不會?


    人,是一點點逼瘋的。


    溫若寒便是這樣的。


    白日,空曠的書房處處都是溫星柚的影子,溫星柚的味道,溫星柚的氣息。


    進門的放的屏風是她最喜愛的芍藥花樣,她還在上麵撒了金粉,說是太陽照進來金光閃閃的更好看。


    東麵休息的軟榻,她時常習慣靠在上麵看些話本子被人督促的急了會看些《陣法圖》《神獸圖》之類的。


    這些不過是為了陪辦公的溫宗主,免得人寂寞,先不說溫宗主寂不寂寞反正溫星柚是這般想的,瞧瞧她多善解人意。


    西麵放著大麵積的書架,裏麵全是溫氏曆代藏書,其中一小角落裏放置著一偏小書架上麵不是什麽秘聞武功秘籍什麽,隻是溫夫人的話本冊子。


    光看咒術陣法什麽的多煩躁啊,總得拿些話本綜合一下,才能看得長久嘛。


    溫星柚如是說,她就是這樣一本正經的對著一臉平靜的溫宗主胡說八道。


    書房的牆上掛著她喜歡的圖畫,小茶案上藏著她甜的掉牙的蜜薯幹,紅木椅子上掛著她喜歡的棉絨娃娃,是個塗著厚厚胭脂的年畫娃娃。


    書桌筆洗是她親自挑選的,替換掉了管家送來的暗黑色的樣式,說是不利於溫宗主心情開朗,看些明豔的顏色心情更好。


    溫若寒靜靜坐在椅子上,任由燙傷的手掌發作刺痛,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左手掩蓋住麵容。


    忽然覺得,活在世上沒什麽意思。


    人,是一點點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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