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剛上到五樓,眼看著薑歲初直直往後倒去。他撲過去已經來不及了,連她的手都沒有抓到,隻看見薑歲初急速地往下墜落。


    “歲歲!”裴天趴在地上,額間是暴起的青筋。


    隨後耳機裏傳來手下的聲音:“裴局,剛不是我們的人開的槍。”


    裴天猛然警覺,一抬頭就看見對麵樓裏有槍在對著這邊。緊接著一聲槍聲響起,裴天反應敏捷就地一個翻身,子彈就射在他剛趴著的地方。


    裴天按著耳機:“對麵樓,西南方有狙擊手。”


    他看了眼倒在血泊裏的陸祉年,不管不顧地跑過去將陸祉年拖到隱蔽處:“阿年!阿年!”


    陸祉年臉上沒了血色,胸口的血已經幹涸成黑色,染透了衣服。


    那天,破舊的小區裏一片混亂。


    槍聲、警笛聲、救護車的聲音、還有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渲沸盈天。


    混亂的醫院裏,手術室門口的地板上都是鮮紅的血跡。舒媛跌坐在長椅上,她使勁唿吸,喘氣,一聲又一聲,卻隻能發出尖銳的換氣聲。


    喉嚨仿佛被插了一萬根銀針,她每唿吸一次就刺得她生疼。


    她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親手把阿年和歲寶送進了那扇冰冷的門裏。


    “啊...啊...”舒媛一下又一下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嗚咽著。


    陸盛華今天在鄰市出差,收到裴天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地往迴趕。到醫院後,他看見手術室門口的妻子和地上的鮮血,一瞬間也差點沒站住。


    他扶了把牆壁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影,他深吸了口氣向舒媛走去:“阿媛...”


    舒媛聽見陸盛華的聲音,倏地抬起頭來。裴天帶李麗雲他們先迴警局錄筆供去了,這一路上舒媛都不敢哭,不敢崩潰。但是看見陸盛華後舒媛仿佛有了支撐,眼眸顫抖著望著他一下子哭出了聲。


    舒媛一把抱住他的腰,將額頭抵在他的肚子上,痛哭著語無倫次道:“盛華.....阿年和歲寶....我好怕....”


    陸盛華抱住妻子,手放在她後背給她順著氣。他望了眼緊閉的手術室,因極力隱忍情緒太陽穴上筋脈凸起,眼眶裏有淚在打轉。


    “會沒事的。”他哽著聲音,摩挲著舒媛的後背,安撫道:“阿年和歲寶都會沒事的。”


    裴爍趕到醫院時,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了。但他還是看見了舒媛衣服上幹涸的血跡,一大片紅的嚇人。他紅著眼靠在醫院冰冷的牆壁上,拳頭捏緊。


    他今天不該迴家的,他要是沒迴家說不定就不會是阿年,歲歲可能不會這樣.....


    那天,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直到後半夜。


    薑歲初和陸祉年差不多時間被推出來,兩人都沒有清醒,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直接被推入重症監護室。


    ......


    十幾天後,陸家收到好幾所高校招生辦搶人的電話。


    高考成績出來了,薑歲初是雲市的市狀元。薑歲初當初留的電話是陸家的,所以招生辦電話直接打到了陸家。


    a大招生辦的電話是舒媛接到的,當時她正在薑歲初房間收拾東西。舒媛無聲流淚聽著招生辦的人說完,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道:“名額能保留嗎?”


    舒媛知道薑歲初的目標就是a大,可是她現在....


    招生辦:“那您看您這邊什麽時候能給我答複呢?”


    舒媛頓了下,掩麵哭泣道:“我也不知道。”


    招生辦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小心道:“您...還好嗎?”


    舒媛懷裏抱著薑歲初的衣服,抽泣著搖頭。


    不好,一點都不好。


    陸祉年胸口那一刀由於他擋了一下,沒有刺破心髒。手術過後,度過幾次兇險時刻,第三天終於脫離生命危險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


    但薑歲初情況卻不容樂觀。她從高空墜下,即使下麵有救生墊,但腦袋還是收到了嚴重的衝擊。


    最主要的是,她本人求生意誌很弱。


    一直沒有醒過來。


    陸祉年穿著病號服,蒼白著臉坐在薑歲初的病床邊。他小心地拉著她的手,目光繾綣又苦澀地看著她瘦削的臉頰,柔聲道:“薑歲初,還沒有睡夠嗎?”


    他伸手別過她額間的碎發:“我們說好了要一起拆平安符的,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的另一半願望是什麽嗎?”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有些抖。


    病房裏除了滴滴的儀器聲和她微弱的唿吸聲,沒有任何別的聲音。她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仿佛會永遠沉睡下去。


    陸祉年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眼瞼上,肩膀無聲的顫抖著。


    裴爍站在病房外,背抵在牆上用手抹去臉上的淚。


    這場事故的幕後主使沒有落網,裴天擔心後麵毒販還會出來報複,於是把薑歲初轉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六月下旬,陸祉年可以出院了,唐蜜唐梓也從英國迴來。


    唐蜜知道薑歲初的事情後,哭著要去看她。但是裴天說了,目前的情況知道薑歲初在哪的人越少越好。


    除了陸家和裴家,沒有任何人知道薑歲初在哪。就連李麗雲也不知道,好幾次她求著舒媛帶她去看看薑歲初都被舒媛拒絕了。


    最後,大家計劃好的畢業旅行終究是落了空。


    唐蜜唐梓趕在迴英國前去西藏看了薑明浩。陸祉年在家養傷,裴爍每天陸家醫院來迴奔跑,給陸祉年匯報薑歲初每天的情況。


    八月中旬,陸祉年痊愈。


    胸口的傷口已經變成了一道疤痕,刻在他心口的位置。


    開學前,他瞞著裴爍以外的所有人,一個人去了趟西藏。


    那是薑歲初想去的地方。


    他徒步爬上了海拔4000米的納金山,係了經幡。五彩的經幡橫掛在埡口,風吹動,漫山經幡發出聲聲巨響,又是誰的祈福在這裏有了迴響。


    他站在山巔上,望著湛藍的天,任由風吹散手心裏祈福的隆達。


    他望著風中飄揚的隆達,喉結滾動,低低地啞聲道:“歲歲,平安。”


    第二天,他去了‘十人九不遇’的南迦巴瓦峰。


    南迦巴瓦峰位於西藏林芝地區,薑明浩剛好在那邊。薑歲初之前就說過,想去看看那裏的日照金山。


    陸祉年先去看了薑明浩。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防風服,戴了頂黑色的鴨舌帽,背上背了一隻旅行包雙手插兜站在部隊門口。


    薑明浩看見陸祉年的那刻,腳步微頓。


    他腰身筆直的站著,但頭是垂著的。即使隔得很遠,他壓根兒看不清陸祉年的表情,但他還是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頹然。


    他和陸祉年認識三年,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陸祉年是一個鮮衣怒馬的人。


    他自信張揚,他有理想有抱負。


    這是他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這樣的情緒。


    “等多久了?”薑明浩小跑著過去。


    陸祉年聽見聲音,抬起頭來看過去,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剛到。”


    一年的軍旅生活,薑明浩已經愈發成熟。黝黑的皮膚,極短的寸頭和筆直的身板,一點也看不出來一年前那個破舊網吧裏狠厲少年的影子。


    薑明浩看了眼陸祉年,許是傷了一場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兩人繞著作訓場走了幾圈,高原上唿嘯的風聲從耳邊吹過。


    薑明浩看向他:“你的...傷怎麽樣了?”


    陸祉年輕笑了下:“好差不多了。”


    薑明浩點了點頭:“她....”


    陸祉年知道他想問什麽,他垂眸看著地麵,聲音很低:“還沒有醒。”


    醫生說是薑歲初自己沒有求生的意誌,不願意醒來。


    這個季節的西藏,日照很足,紫外線很強。陸祉年仰起頭,眯著眼看了眼天上刺眼的太陽,啞聲道:“我食言了,沒有保護好她。”


    薑明浩頓了下,想起入伍前在車站自己對他說過的話。


    他知道,陸祉年是在自責。


    “這不是你的錯。”薑明浩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認識的薑歲初是個很堅韌的女孩,我相信她會醒來的。”


    陸祉年望著天,喉結艱澀地滾動:“嗯...”


    告別薑明浩後,陸祉年隻身去了南迦巴瓦峰。


    現在正是暑假期間,慕名來看日照金山的人不少。上山的途中,陸祉年遇到一行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於是和他們拚了車。


    路上,聊過之後才知道幾人也是今年的畢業生,是一起出來畢業旅行的。


    其中一個女生和他攀談:“欸,你怎麽一個人來看日照金山啊?”


    陸祉年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了眼那個女生,淡道:“一個人就不能來了?”


    女生笑了下,說:“那倒不是,隻是好像很少有一個人來的。”


    陸祉年扯了下嘴角,沒有接話,扭頭繼續看向窗外。


    女生看著他愛搭不理的樣子,衝同伴撅了噘嘴,小聲道:“有點難搞哦。”


    同伴笑著在她耳邊耳語:“帥哥嘛,有點兒脾氣正常。”


    到了目的地,陸祉年付了錢後就自動走到離他們遠一些的地方等著落日。導遊說,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秋冬季節看到的幾率比較大,這個季節不容易看到。


    陸祉年望向對麵的山峰,層層濃霧環繞,看來今天不一定能看到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山上氣溫越來越低,雲層也越來越厚。邊上的一行人在唉聲抱怨著,陸祉年望著被雲層裹住的山巔,緩緩吐出一口白霧。


    如果可以,他並不希望看到日照金山。


    他拿出手機,戴上耳機,點開錄音器:“薑歲初,以後....陪我再來看一次....日照金山吧。”


    錄完後,他登錄網盤準備發給她時,才發現網盤裏有一條待接收的音頻。


    來自——薑歲初。


    他怔愣住,指尖顫抖著點開那段音頻。


    音頻前麵有幾秒鍾的空白,然後他聽見薑歲初柔柔的聲音。


    “to see a world in your light that you’ve never seen before.”


    (我借你的光看到了從未看到過的世界。)


    “because i came alive when i met you.”


    (因為遇見你,我又活了過來。)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以把你比喻成夏天嗎?)


    “i mean , i love you.”


    (我的意思是,我愛你。)


    錄音很短,很快他就聽完了。他紅著眼,又點了一遍播放,反複重複了好幾次。


    就在他再一次點播放時,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來電顯示。


    他看著屏幕上裴爍的名字,遲遲不敢點接聽。一直到快要自動掛斷時,他才指尖顫抖著接通。


    “喂...”


    “阿年,歲歲她.....”


    “啊!!日照金山!!快看!!”


    陸祉年抬眸望去,不知何時,山峰上環繞的雲層消散,金色的陽光照在巍峨的雪山山巔上。


    邊上的人都在歡唿。


    隻有陸祉年平靜地望著雪山,沒有歡唿也沒有拍照。


    他的琥珀色眼眸裏映著雪山的光。


    晶瑩閃爍。


    “薑歲初,我看到了日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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