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歲初剛收起手機,就看見李麗雲到了。


    李麗雲一手拎著一個袋子一手牽著周然,走得很快:“路上堵了會兒車。歲歲,你到很久了嗎?”


    “沒,我也剛到。”薑歲初不冷不熱道。


    李麗雲感覺到薑歲初的冷淡,她點了下頭,拉著周然說:“小然,快叫姐姐。”


    薑歲初張了張嘴,想說不用。但是看到周然那雙怯怯的眼睛,她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說話做事總是會留意旁人的眼色,生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好。


    她抿了下唇,到嘴邊的嘴終究是咽了迴去。


    周然躲在李麗雲身後,大大的眼睛看著薑歲初,聲音很小地喊了聲:“姐姐。”


    薑歲初頓了下,略顯僵硬地彎了下唇角。


    李麗雲見薑歲初笑了下,高興道:“我..我們先去那邊坐會兒,好嗎?”


    薑歲初看了眼她指的方向,是商超後麵,那邊是一些臨街的飯店、奶茶店。


    她本想說東西給她就好了,話還沒說出口手就被一隻小小的手拉住。薑歲初垂眸看去,周然胖乎乎的手拉著她,怯生生道:“姐姐,走。”


    說著周然就拉著她往李麗雲說的那邊走。


    薑歲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她迴過神來時幾人已經走到了一家冰店裏。


    冰店店麵不大,就十平米左右,裏麵擺了四張木板桌,坐了幾個人正在吃冰沙。


    應該是夫妻店,老板娘很熱情地招唿他們:“三位嗎?裏麵有位置。”


    “好的。”帶著薑歲初和周然坐到最裏麵的位置。


    李麗雲坐在她對麵,看著她小心道:“歲歲,你還記得這家店嗎?”


    薑歲初正在看牆上的菜單,聞言收迴視線看向她:“什麽?”


    李麗雲笑著說:“小時候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家的冰了嗎?每次來都要吃一大份。”


    薑歲初愣了下,又扭頭看了一圈這家不大的小店。


    難怪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這家店其實就在家屬大院邊上,小時候夏天爸爸經常會帶她來這裏吃冰。


    李麗雲把菜單推到她麵前:“你看看要吃什麽?”


    薑歲初看了眼菜單,推了迴去:“你點吧,我不吃。”


    老板娘站在一旁等她們點單,李麗雲有些尷尬地笑了下:“那我點。”


    說著她拿過菜單,先問了句周然:“小然吃草莓味的好不好?”


    周然看了眼薑歲初,搖頭:“媽媽,我想吃芒果的。”


    李麗雲:“不行,你芒果過敏不能吃。”


    薑歲初頓了下,看向周然。沒想到他居然也芒果過敏。


    她記得第一次知道自己芒果過敏好像就是在這家店。當時她點了一份芒果冰沙,還沒吃兩口就全身起了紅疹,唿吸困難。


    薑誌偉當時嚇壞了,抱著他狂奔迴大院裏的診所。


    好在送去的及時,診所的醫生阿姨給她打了針症狀才緩了過來


    周然嘟了下嘴,不情不願的哦了聲。


    李麗雲點了兩份,一份草莓的一份香芋紅豆的。


    薑歲初小時候愛吃香芋紅豆的,她特別喜歡挑裏麵的紅豆吃。


    李麗雲衝薑歲初笑笑:“小然和你一樣,芒果過敏。”


    周然聽見了,眼眸欣喜地看著薑歲初:“姐姐也不能吃芒果嗎?”


    薑歲初抿了下唇,點點頭:“嗯。”


    周然撇了撇嘴:“姐姐和我一樣,好可憐。芒果那麽好吃。”


    薑歲初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小時候她也和陸祉年說過這樣的話。


    李麗雲看著兩人,薑歲初對待周然的態度比對自己要軟很多。她坐在對麵,細細看著麵前的女兒。她比薑誌國前年給她寄的照片上看著氣色好了很多,雖然還是很瘦,但至少臉上不像那張照片一樣沒有什麽血色。


    薑歲初察覺到李麗雲的目光,她抬眸看向她,淡道:“你為什麽突然迴雲市?”


    當年薑誌偉去世,李麗雲害怕毒販報複執意帶她迴宣城。這些年也從來沒有迴來過,怎麽偏偏今年迴來了。


    “你周叔叔……”她停頓了下,摸了摸周然的腦袋接著道,“就是小然的爸爸,他現在生意主要是在這邊,所以我們就搬過來了。”


    薑歲初點了下頭,很快很輕地扯了下嘴角。


    她剛才到底在期待什麽?


    李麗雲不想讓好不容易開頭的話題冷下去,自顧接著說道:“前年你外婆在家門口不小心摔了一跤,癱瘓了小半年後人就走了。走的時候,她一直拉著我的手在喊你的名字。”


    薑歲初頓了下,不解道:“叫我的名字?”


    李麗雲點頭:“嗯。歲歲,外婆其實也很後悔當年把你一個人忘在街上,她…..”


    “不是忘。”薑歲初打斷她的話,眼睛猩紅道,“是丟。”


    薑歲初皺眉看著她,苦笑著問道:“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原諒她嗎?如果是,那我很確定地告訴你,不可能。”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那種被拋棄在陌生街道的恐懼感。


    李麗雲搖搖頭,哽咽著:“不是,媽媽不是這個意思。”


    薑歲初看了她一眼,別過頭去看著後麵老板製作冰沙:“我沒有媽媽。”


    在李麗雲騙她躲進櫃子裏沒有來找她那天起,她就沒有媽媽了。


    李麗雲唿吸一滯,眼眶發紅盈盈著淚光。她極力隱忍著眼淚,看著她:“歲歲,你….這些年過的好嗎?”


    薑歲初收迴視線,緩緩看向她,淡淡地反問道:“你覺得呢?”


    李麗雲眸光微滯,被她那淡漠的眼神刺痛。


    她哽咽著:“是媽媽不好,媽媽當初要是堅決一點你就不用……”


    “別說了。”薑歲初打斷她的懺悔,平靜淡漠地看著她說,“沒有意義。”


    其實兩人都清楚,就算真的能再來一次。李麗雲還是會選擇新的生活,而不是她。


    李麗雲愣了下,那雙已經能看出年紀的眼睛裏含著淚。在眼淚掉出來時,她慌忙別過頭去擦掉眼淚。


    周然一雙大眼睛在媽媽和姐姐身上來迴轉,看見媽媽哭了他站起身從桌上的抽紙盒裏抽了張紙遞給媽媽。


    “媽媽,別哭。”


    李麗雲接過紙巾,牽強地對兒子笑笑,摸摸他的腦袋:“乖。”


    薑歲初看著對麵的兩人,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她抿唇別過頭不去看對麵母慈子孝的場景,目光虛晃著看著店門口的位置。


    吃冰的人來了又去,輪換了好幾次。隨著玻璃門被推開,一個帶著破舊帽子,穿著有些邋遢的男子進到店裏大剌剌地坐在靠門口的那張桌子。


    “老板,一瓶冰啤酒。”他晃著腿,也不看菜單直接喊道。


    “誒,馬上來。”老板從冰櫃裏拿了一瓶啤酒送過去。


    薑歲初看了眼冰櫃,沒想到冰店居然還賣啤酒。


    也不知道啤酒是什麽味道,薑歲初不知為何突然很想嚐試一下。想知道是不是真像書裏寫的那樣,一醉即可解千愁。


    正當她想著時,手裏被塞進一個什麽東西。她垂眸看去,一塊巧克力躺在她的手心裏。


    周然怯怯地看著她:“姐姐,吃巧克力。很甜。”


    說完他就跑迴了對麵,爬到椅子上坐好一臉期待地盯著她看。


    薑歲初看了眼手裏的巧克力,手指緩緩收攏,將巧克力緊捏在手心裏。她抬眸看向對麵的周然,淺淺彎了下唇:“謝謝。”


    她總是能在周然身上看到自己小時候的影子。那樣的小心翼翼地討好,讓她不忍拒絕他的好意。


    看見薑歲初笑了,周然有些趴在桌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冰來嘍。”老板娘端著兩份冰沙上來,“一份草莓,一份芋泥紅豆。請慢用。”


    薑歲初點了下頭,禮貌道謝。


    李麗雲把芋泥紅豆那份推到薑歲初麵前:“你吃吃看,看和你小時候的吃的是不是一樣的。”


    然後她又將草莓那份放到周然麵前,柔聲道:“慢點兒吃,不要弄到衣服上了。”


    周然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冰沙,乖乖應著:“知道啦媽媽。”


    薑歲初沒有動,隻是看著冰沙上的紅豆,眼眶有些酸痛。


    ——“爸爸,這個豆豆好好吃哦。甜甜的。”


    ——“這個叫紅豆。”


    ——“紅豆?”


    ——“嗯。紅豆又叫相思豆。”


    ——“爸爸,為什麽紅豆又叫相思豆啊?”


    ——“因為有一首詩裏是這樣寫的。”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


    那時她還小,壓根兒聽不懂爸爸的話。隻不過為了哄爸爸給自己再買一份冰沙吃,在字都認不全的年紀硬是把這首詩背了下來。


    李麗雲抽了幾張紙墊到周然的衣領處,弄好後抬頭看見薑歲初看著冰沙卻沒有動。


    李麗雲:“歲歲,怎麽不吃啊?”


    薑歲初眼睫輕顫了下,迴過神來:“哦….”


    她拿起勺子,小小的挖了一勺綿密的冰送到嘴裏,上麵沾了好幾顆紅豆。碎冰入口即化,紅豆熬的綿密細軟,一抿在就嘴裏散開。


    紅豆的香甜在嘴裏冰涼化開,和小時候吃到的一模一樣。她緩緩咽了下去,紅豆滑到喉嚨處卻變得苦澀。


    終究和小時候的不一樣了。


    她放下勺子,沒在吃第二口。


    李麗雲見她放下了勺子,問她:“怎麽了,不好吃嗎?”


    薑歲初搖了下頭:“很好吃,隻是…..我不想吃了。”


    李麗雲頓了下,小心道:“那要不要換一個別的?”


    “不了。”薑歲初拒絕道。


    她看了眼她手邊的袋子,說:“東西可以給我了嗎?”


    “好…好。”李麗雲愣了下,聽得出來她是想走了。她心裏雖不情願,但還是將袋子遞給薑歲初:“這裏麵是你小時候放在外婆家的東西,這些年我一直能替你好好放著。每當想你的時候,我就會拿出來看看。”


    說到後麵她聲音裏有些哽咽。


    薑歲初皺了下眉,接過袋子看了眼裏麵的東西。


    爸爸的警服、陸祉年送的晴天娃娃、兔子玩偶、還有一些別的小玩意。


    她沒細看,隻把警服和晴天娃娃拿了出來,然後將剩下的東西連同袋子一並還給了李麗雲。


    “我隻要這兩樣,其餘的你拿迴去或者….扔掉吧。”


    李麗雲沒有立馬接那個袋子。而是直接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放到她麵到,著急道:“這個五子棋不是你小時候很喜歡玩的嗎?還有這個兔子玩偶,你很喜歡啊,睡覺都要抱著它睡。”


    薑歲初看了眼已經有些陳舊泛黃的五子棋盤和兔子玩偶,她用力咬著下唇,瞳色漸漸冷下去。


    她抱著爸爸的警服,手裏緊緊捏著那個晴天娃娃看著李麗雲:“五子棋是你買給我的,說會陪我玩。但是你一次都沒有陪我玩過,我總是一個人自己跟自己下。至於這個兔子玩偶……”


    她苦澀地諷笑道:“是你買給周思晴的時候順便給了我一個吧?”


    李麗雲愣愣地看了眼手上的玩偶,囁嚅道:“不…不是的。”


    薑歲初嘲諷地扯了下嘴角:“你不用解釋,我不在乎。”


    她站起身,掃了眼滿臉淚痕的李麗雲:“我先走了,以後….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說著她抱著警服就要走,李麗雲見她要走一時有些慌神,連忙起身追上去拉住她:“歲歲,媽媽不求你可以原諒我。但是,你能不能…..別讓我見不到你。”


    說著她眼淚決堤,哭腔中帶著乞求:“媽媽隻是想見見你,想知道你過的怎麽樣。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的,好不好?”


    冰店裏的人都向她們看來,薑歲初看了眼那些人的目光。


    有探究、有同情也有鄙夷。


    “放手!”她閉了閉眼,想要甩開李麗雲的手。奈何李麗雲拉住她的力氣很大,她一下沒甩開反而將懷裏爸爸的警服不小心弄到了地上。


    警服掉落在門口的位置,薑歲初一把推開李麗雲要過去撿,卻不想坐在門口的那個男人先她一步撿了起來。


    他把警服遞還給她:“小姑娘,這身衣服可不能亂丟啊。”


    他破舊的帽子帽簷壓得有些低,薑歲初看不清他的眉眼,隱隱隻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和已經凹陷下去的臉頰。


    男人很瘦很瘦。


    他的手骨瘦如柴,手背繃著一張皮,而且他的手背上有著一塊塊淤青和紅點。


    薑歲初頓了下,伸手接過警服:“謝..謝謝。”


    男人緩緩抬頭,凹陷的眼睛看了眼她身後的李麗雲,笑了下:“不謝。”


    說完,男人推開玻璃門離開了。


    李麗雲心思都在薑歲初身上,她上前想要再去拉她,被薑歲初抬手避開。


    薑歲初看著她:“你不需要看見我,過去這些年沒你我也熬過來了。以後我也不需要你,所以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不見,就是最好的不打擾。”


    說完,她抱緊爸爸的警服,推開門頭也不迴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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