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學校很安靜,隻有寥寥幾人,都是和薑歲初一樣家離的遠周末留校的。


    雲市這些年變化很大,薑歲初靠著手機導航才找到原來家屬大院的位置。離一中不算遠,公交車不過三站。薑歲初站在廣場中央,望著四周矗立的高樓大廈,感覺自己仿佛被扔進了一口深井,隻有高高抬起頭才能勉強看到一點天空。


    市公安局幾年前就遷到江東去了,原來的家屬大院也被拆了,現在是一家大型的綜合超市。周圍原本的居民小巷,也全部變成了精致豪華的商品房,巨幅電子廣告牌上的數字清晰明了地揭示了周圍的天價房價。


    丹西巷改名成了丹西街道,路麵被擴寬了好幾倍,鋪上了瀝青,不再是十年前坑坑窪窪的水泥路了。


    胸口被悶的難受,眼底泛起酸意,她想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也不過如此吧。


    時間一直在往前走,隻是她被留在了原地。


    天氣變幻突然,剛還晴空萬裏的天現在卻烏雲傾倒,疾風揚起沙塵。隨著一道驚雷,天仿佛被撕開一條口子,雨水傾注而下,地上瞬間雨水橫流。


    街上的行人被雨淋得四散,都擠到超市門口屋簷下避雨。


    薑歲初跑到屋簷下,邊上也站了幾個避雨的女孩在打著電話叫人來接。


    風吹過來,帶了些雨,打在手臂上有些涼。薑歲初往裏麵站了站,茫然望著雨裏。


    以前這裏是她的家,現在這裏卻連一個接她的人都找不到。


    很快,那幾個女生就被接走了,隻剩薑歲初一個人還在等雨停。薑歲初抬頭看了眼天空,黑壓壓的,看來這場雨還得下一會。


    看著陌生的街道,她拿出手機對著十字路口拍了張照片。


    陸祉年是被窗外的大雨吵醒,大風裹挾著豆大的雨滴狠狠地拍在窗戶上。


    夏天的雨,暴躁又急切。


    陸祉年從被窩裏鑽出來,睡眼惺忪地往後擼了把頭發,露出硬挺的額頭和濃密的眉毛。


    踩著拖鞋走下樓,看見王姨拿著雨傘正準備出門。


    “王姨,這麽大雨你去哪?”


    “貝貝跑出去了,我剛追出門就不見影兒了。”王姨有些著急,“我剛買菜迴來一開門他就跑出去了,我出去找找。”


    王姨是家裏的保姆,今天她買完菜迴來做飯,開門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把狗放出去了。知道陸祉年很寶貝這條狗,要是跑出去丟了她可賠不起。


    昨晚被唐梓和裴爍拉著開黑到淩晨,結束後一覺睡到了現在沒有來得及去遛它。肯定是被憋壞了,自己跑出去玩了。


    陸祉年看了眼外麵絲毫沒有減弱的雨勢,說:“我去找,您先做飯吧。”


    貝貝很聽話,不會跑遠,應該就在附近。


    薑歲初抬頭看了一會雨,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濃墨般的烏雲被風卷著在空中翻滾,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小不了了。視線重新投迴雨幕裏,遠遠看見雨裏一隻金毛,金毛被淋濕了,毛濕濕答答的身上,看上去有些狼狽。


    “狗狗,過來”


    薑歲初招招手,金毛抖了抖身上的水,搖著尾巴向她跑來。


    “嗚嗚~~嗚~”金毛倒是不怕生,在薑歲初邊上坐下,嗚咽的兩聲,打了幾個噴嚏。薑歲初蹲下,從書包裏掏出紙巾替它擦身上的雨水。


    “這麽大的雨都不知道躲一下的嗎,笨蛋。”,剛要不是她喊它過來,這傻狗估計還在雨裏。


    “汪汪.....嗚~”金毛躲開薑歲初的手,像是在反駁自己不是笨蛋。


    薑歲初好笑,心想看來不笨,聰明的很,還聽得懂她在罵它。


    “那我們一起等雨停吧。”薑歲初往裏麵退了步,拍拍它頭讓它也退點,免得被吹過來的雨淋到。


    她從小就喜歡貓貓狗狗,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養一隻大金毛。但那時父母工作繁忙,她又小,擔心她不過一時興起,照顧不好就沒答應。


    陸祉年找到貝貝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下雨的屋簷下,女孩背著天藍色書包,穿著白色棉布衣裙一隻手抱著膝蓋,另一隻手接著雨水玩。


    在她邊上,坐著一隻渾身濕透的傻狗。


    陸祉年停住了腳步,一些陳年記憶像是衝破時間的閥門席卷而來。


    粉白的小女孩抱著好看的公主裙蹲在幼兒園的屋簷下,用手接著滴滴答答的屋簷水。


    “年年,爸爸媽媽是不是又不來接我啊?”


    他也不知道,搖搖頭把她拉起來,“不要玩水,會長小泡泡的。”


    小時候薑歲初皮膚嬌嫩,碰到不幹淨的水手上就會長水泡。但是她從來不長記性,每次下雨就喜歡接屋簷水玩。小手心裏接滿了就倒掉,又開始接。


    等了有一會了,也沒等到金毛的主人。但是看金毛脖子上的項圈,應該不是流浪狗,估計是背著主人偷跑出來的。


    “你也沒有人接嗎?”


    薑歲初摸了摸它的頭。


    金毛舒服地往薑歲初手心裏蹭了蹭,看到前麵的少年,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汪汪!”


    才看見他啊,陸祉年笑了,想著晚上得扣它一隻雞腿。


    薑歲初順著金毛叫的方向看去,陸祉年穿著灰色連帽衛衣和水洗色的牛仔褲,腳上踩了一雙黑色板鞋,手執長傘向她走來。


    這是第一次看他沒穿校服的樣子。少了點學校裏學生的書卷氣息,有些淩亂的頭發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慵懶閑適。


    “貝貝,你又亂跑。”


    責備的語氣裏透著寵溺。


    他的頭發沾了些雨氣,軟軟地耷在額前。


    陸祉年本就很高,她又是蹲在地上的,一雙長腿看上去更加修長。順著頎長的腿一路向上,少年五官輪廓利落鋒利,眉骨硬朗,下頜線瘦削。


    陸祉年將傘放在旁邊,蹲下身有些嫌棄地擼了擼貝貝濕漉漉的頭。


    薑歲初有些無措,看著他,“這是你的狗嗎?”


    他就蹲在薑歲初對麵,這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這麽近,這麽直麵的看他的臉。


    他五官輪廓利落分明,鼻梁高挺,臉上帶著淺淡禮貌的笑意,看起來溫和卻又疏離。應該是長開了,眼睛不是小時候的內雙,而是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雙眼皮在眼尾處壓出一道深深的褶,更顯深邃。


    “嗯。”陸祉年點了下頭,邊給係狗繩邊問薑歲初,“這狗沒給你添麻煩吧?”


    他的手指很漂亮,細長骨感,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像是不放心,他又給狗繩打了個死結。


    薑歲初視線一直在他的手上,搖搖頭,輕聲到:“沒有,它很乖。”


    乖?


    陸祉年扯了一下嘴角,這狗調皮起來,比會抄家的二哈還瘋狂。


    見他係好起身,薑歲初也跟著站了起來。


    “它叫貝貝?”


    這名字不太像是陸祉年會起的。


    女孩聲音軟糯。倒是和她這身上冷清的氣質有些不符,陸祉年心想。


    “嗯。”


    “汪汪~汪~”貝貝聽到自己的名字,歡脫地在兩人之間跳來跳去。


    貝貝在兩人之間來迴躥跳,牽引繩無意間將兩人的腿纏住,隨著貝貝來迴跳動,兩人都被帶了一個踉蹌。


    陸祉年還好,能穩住,但薑歲初個子人小又輕,整個人幾乎被扯的快要摔倒。


    “啊!”


    “小心!”


    還好陸祉年及時扶住她,不至於摔倒,但是還是撲在了陸祉年胸膛。


    淡淡的清冽薄荷香以及........心跳聲.....


    咚!咚!咚!


    耳朵漸漸熱起來,薑歲初一時間不知道聽到的心跳聲到底是他的還是......她的....


    陸祉年看了眼不知所以還在跳來跳去的金毛,桃花眼微眯警告道,“貝貝!坐好!”


    “汪~嗷嗚~”看出主人的怒氣了,金毛眼皮一耷拉,乖乖坐著不敢動了。


    陸祉年低頭看了眼埋在胸前的腦袋,毛茸茸的,瑩白的耳尖慢慢爬上緋色。


    薑歲初想要起身,奈何兩隻腳被繩子纏住,根本動不了。


    陸祉年:“你先別動,我給你解開”


    少年清冽的聲音就在耳邊。


    “嗯。”薑歲初點點頭。


    陸祉年扶著她的手臂站好,蹲下身拍了一下貝貝,輕聲責備了一句調皮,然後才俯身去解繞了好幾圈的繩子。


    白色帆布鞋看得出來有些舊,鞋幫已經有點開裂。


    在他蹲下身的那一刻薑歲初就後悔了,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下。


    手腕附上一抹溫熱。


    陸祉年以為她是沒站穩,拉過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說:“你扶著我的肩膀。”


    隨著他放手,那抹溫熱轉瞬即逝。薑歲初手搭著他寬闊的肩膀,手指微微動了動。


    女孩腳踝細白,繩子粗糙,這麽一會兒就能看見一圈紅印了。陸祉年眉頭輕蹙,很快解開纏繞了好幾圈的繩子。


    解開了繩子,陸祉年站起身。


    “謝...謝謝..”薑歲初收迴手,輕聲道謝。


    陸祉年挑眉看了眼,勾起一抹淺笑,臉頰邊酒窩顯現。


    “是我該說不好意思的。”


    畢竟是他的狗差點絆倒他。陸祉年將繩子在手上挽了幾圈,讓貝貝剛好隻能待在他邊上。


    陸祉年看了眼已經小了些的雨,扭頭看她:“沒帶傘?”


    薑歲初點點頭,“嗯,我再等會兒,雨應該快....停...了.”


    “拿著。”


    看著遞到麵前的黑色雨傘,薑歲初愣了一下。


    “謝謝,不用了。我再等一會兒就好了。”薑歲初擺手拒絕。


    陸祉年眉毛微挑,“剛不是說沒人接嗎?”


    他聽到了,剛和貝貝說的話。


    她,也沒人接。


    見她一直沒接,陸祉年眉頭輕微一皺,有些不耐煩似地拉過她的手,直接把傘塞進她的手裏。


    聲音淡淡,還夾雜了一點剛睡醒的慵懶:“女孩子還是不要淋雨的好。”


    說完還沒等薑歲初反應過來,他已經牽著金毛走進了雨裏,但是沒走幾步就看見他折返迴來。


    薑歲初撐著傘,不解的看著站在麵前幾步之遙的人。


    雨雖然小了,但依舊在下,他站在雨裏,頭發上是密集的雨珠,在超市巨幅led廣告燈光下,晶瑩閃爍。


    薑歲初走下一步台階,將傘撐過他頭頂,仰頭看他。


    “怎麽了?”


    陸祉年看著眼前的女孩,雙手撐著雨傘,仰著一張瓷白的小臉,一雙圓圓的杏眼在燈光下又黑又亮。


    怯生生的。


    \"我們...\"陸祉年看著她,稍頓了一下,“...是不是認識?”


    薑歲初怔愣住。


    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是認出了她?她該怎麽迴答?是說認識還是假裝不認識?說認識之後呢,他會是什麽反應?會驚喜還是驚訝?


    短短幾秒鍾薑歲初心裏已是百轉千迴,她低了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這是她最好的一雙鞋了。


    有什麽東西在心裏落定,她收拾好眼底的情緒,抬頭看向他,


    她揚起一個很自然地微笑,說:“陸同學果然貴人多忘事,新生大會那天在樓梯間你幫了我。”


    他當然記得那天的事,看到她的時候他就認出來了。說來也奇怪,那天不過匆匆幾眼,並沒有留下什麽太深刻的印象,但是今天一看到她就自然的記了起來。


    他看著她點了下頭,表示自己還記得。


    “我是說以前。”他又走近了一步,眼眸緊鎖她的眼睛,“以前我們是不是認識?”


    隨著他的走近,薑歲初胸腔裏一股壓力襲來,又酸又漲。


    她抓著傘柄的手指泛白,斂了笑搖頭躲開他的視線,“應該不認識,我以前從來沒有來過雲市。”


    陸祉年眉間微皺。


    她說的話太過滿,仿佛是在刻意強調。


    陸祉年看著她沉默了一會,最後點點頭,拉起衛衣帽子戴到頭上,牽著金毛跑進雨裏了。


    少年頎長的背影漸漸融進雨幕裏。


    雨傘的傘柄上似乎還有他殘留的體溫,薑歲初撐著那把雨傘,感受著手心裏點點溫度。雨水衝刷幹淨的青石板上倒映著城市的霓虹,少年腳步踩在雨裏,泛泛濺起一點水花。


    隨著他越走越遠,薑歲初的力氣好似也隨著在一點一點被抽走。直到他在視線中消失。無力感瞬間襲來,一低頭眼淚瞬間砸進了雨裏。


    她不是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他認出了她,她會有什麽反應...該說些什麽..


    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心裏早已選好了後退的路。


    原來比起被他當做陌生人,被認出來更讓她難受。因為她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迴去的路上雨又下大了,但她沒有坐公交車,而是撐著他給的雨傘頂著大雨往前走。


    她腦海中清晰的重複著這段時間的重逢,明明是自己一直以來渴望的,但當他真的站到自己麵前時,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逃避。


    逃避什麽呢?薑歲初在心裏問自己。


    她想到剛被奶奶接迴鄉下那年,鄰居送來一堆不穿的舊衣服給她。然後一臉樂善好施的說,“都是些破爛衣服,想著家裏堆不下就拿過來給歲初穿。”


    麵對鄰居問,“爛衣服歲初要不要?”時她不知如和拒絕,隻能低著頭扣著手指。


    嬸嬸見狀,上前扯了她一把,“還不快謝謝你周嬸,你現在還有挑的份,真當自己還是城裏的千金大小姐?”


    那時她不過才六七歲,羞恥感燒的她臉紅。


    從那時起,隻要看見鄰居家的姐姐她都躲到一邊,哪怕路上遇到也低著頭不敢看她。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份自卑。她不敢看鄰居姐姐看見自己身上穿著她的舊衣服時的表情,她總覺得那些目光像是地獄的火灼燒在她身上。


    對,是自卑。


    她逃避陸祉年,隻不過是為了逃避自卑。她寧願被陸祉年當作一個陌生人,也不想看見他一臉同情的看著自己。


    她好不容易在這個混沌不堪的世界裏樹立起一往無前的勇氣,隻要….隻要躲著那些讓她自卑的事或….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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