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諶姚燉魚湯,新鮮的鯽魚燉出奶白的色澤,既鮮又香。


    爺爺奶奶讚不絕口,連喝兩碗。


    飯後爺爺洗漱,奶奶收起一麻袋的蔬菜,喊著正在洗碗的諶姚:“一會,你給張妍家送去,她媽上次說要包餃子。”


    諶姚正要反駁,想了想還是應下。


    張妍房間的窗口緊閉,她敲了敲大門。


    開門的是張妍媽,一瞧見她手上的麻袋,臉上頓生歡喜:“進來,進來!”


    張妍爸在飯桌上看著報紙,抬頭對著她笑笑:“吃了嗎?”


    “叔叔,我吃過了。”諶姚禮貌迴道。


    她看了眼張妍緊閉的房門,準備放下麻袋就走。


    “張妍在裏麵,你進去。”張妍爸遞個眼神,低頭繼續看報。


    諶姚抬手敲敲門,無人迴應。


    張妍媽過來扭開門上的把手:“沒事,你直接進去。”


    諶姚淡笑,隻能走了進去。


    張妍帶著耳機正專注畫著什麽,有人走近都毫無半點察覺。


    諶姚站在門口,看向她手上的素描。


    上下兩幅畫,上麵是她之前畫的,下麵是張妍正在畫的。兩張一模一樣,張妍的已經接近尾聲,隻是筆觸生硬,畫法太過稚嫩。


    “你在模仿我的畫?”諶姚出聲問道。


    張妍迴頭一看,嚇得花容失色,她扯掉耳機,怒罵:“你是鬼嗎?什麽時候進來的?”


    諶姚不顧她的追問,過去拿起那張生硬的素描端詳。


    “你聾了?我在問你話,擅自進入別人家,我可以報警抓你!”張妍開始嚷嚷起來。


    “迴答我的問題。”諶姚揚揚手上的素描,語氣清冷。


    張妍眼底藏著一絲不安,高聳的鼻梁冷哼一聲:“一張破畫,就畫兩下怎麽了?”


    諶姚不做聲,直直地盯著她。


    “你搞搞清楚,你闖入我的房間,偷看我的東西,有什麽資格反問我?”她高昂的聲音宣泄著極度不滿的情緒。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像亢奮的母雞一樣。”諶姚語氣淡淡,出口即傷人。


    張妍不可置信地盯著她,麵容陰狠,與她眉宇間嬌柔之美大相徑庭。


    “母雞?嗬,那你是什麽?沒人要的種?還是陰溝裏的臭蟲?”張妍那雙帶毒的眼睛盯著諶姚,吐出的狂言潑辣陰狠。


    ..............


    諶姚有些發笑,抬眼睨著她:“你現在的樣子廖辰見過嗎?”她上下打量著張妍,“該不會他就喜歡你這副亂吠的樣子?。”


    張妍明淨的雙眸染上墨色,兩片薄唇抿出一道狠意:“勸你別多管閑事,怎麽?還想著勾引的把戲?”


    諶姚清冷的眸底袒露著笑意:“探探你們的感情進度,看看值不值得勾引!”她說的坦蕩,毫無一絲地避諱。


    “瞧你那狐狸精的嘴臉,還真是說的理所應當,”張妍嘴角勾著,展開臉頰的酒窩,近乎甜膩的笑容呈現在臉龐,“你要是喜歡,也不是不可以,隻要他同意。那我就委屈一下,誰讓你是我的好姐妹呢?!”


    諶姚錯愕,張妍竟然變得扭曲起來,竟說出這種話。


    “是不是有人要你去做什麽?”她試探性地問道。


    張妍遲疑片刻,繞開話題:“你不是看上他的家境,一心想著改變命運嗎?”


    以張妍的性格,什麽委屈一下,扯淡。


    “廖辰的身邊有一個戴著黑色眼鏡的朋友,個頭很高,亞麻色的頭發,你見過沒有?”諶姚直接去問,不再彎彎繞繞。


    “怎麽?又瞧上誰了?”張妍譏笑出聲,漂亮的手指勾勾發尾,“戴眼鏡倒是不少,但是什麽顏色還真的沒注意,更別提發色了。”


    諶姚強忍的白眼終是飄向張妍,心裏是那句:胸大無腦!


    張妍翹腿坐在化妝鏡前,擺弄著眼前的瓶瓶罐罐。


    顯眼的群青色漿紙一覽無餘。


    諶姚眸子頃刻間清亮起來,上前拿了一顆糖果。


    “你倒是真喜歡搶別人東西!”張妍透過鏡子翻白眼。


    “廖辰對你好嗎?”諶姚盯著手上的糖果,青色的糖紙微微泛著綠光。


    張妍酒窩淺笑,言語中透著得意:“怎麽?羨慕?!”


    “他有沒有讓你做一些奇怪或者特別的事情?”諶姚不迴反問。


    張妍手上捏著指甲油的角度一歪,大拇指變得凹凸不平。


    她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幾分嚴謹:“怎麽?情侶之間的事你也要打聽?是愛而不得到發狂了?”


    看這樣子她又要開始吠了!


    諶姚放下糖果轉身就走。


    到了門口她忽而停下,扭頭說道:“你剛才說你願意委屈,那可是你男朋友,你舍得?”諶姚加重男朋友三個字,刻意提醒道。


    “嗬,你還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啊!”張妍微微一笑,散發著病態的嬌美,陰森森的。


    諶姚凝著她,琥珀色的瞳仁忽而幽深如譚。


    ............


    夜色正濃,諶姚在院子裏收拾小白和橘貓的小窩。


    一輪彎月正掛在黑幕,似小巧的鐮刀淺淺地勾著。


    消失許久的父親歪歪倒倒下了坡,挺拔修長的身影瘦削不少,整個人頹廢和萎靡。


    諶姚抬了抬眼皮,並無其他表情。


    父親對著諶姚大喊:“死丫頭,滾過來,給老子弄點飯。”


    諶姚望了眼爺爺奶奶的房門,默不作聲地進屋熱飯菜。


    剛端上桌,父親怒砸酒杯,抬眼睨著她:“死丫頭,老子送你上學,你學到什麽了?是不是你找人對付老子,你這個白眼....”


    “老諶,有一段時間不見你了啊!明早有個事找你去做,費用不低,我特地過來找你,看看你有沒有時間。”父親剛要發作,被疾步走進來的錢叔打斷。


    父親顧忌顏麵,收起臉上的怒意。


    “是有些日子了沒迴來了,”父親倒滿酒杯,遞給錢叔,“有時間,當然有時間。來,咱哥倆好好喝一個。”


    錢叔笑著接過酒杯,餘光掃向諶姚。


    諶姚進房間關門上鎖,坐在床邊發呆。


    門外的父親和錢叔飲酒吹牛,諶姚合衣臥在床沿直至父親的臥室被打開後狠狠地關上才沉沉睡去。


    半夜,深睡的諶姚被“咚”的一聲驚醒,她猛然睜眼下床。


    抄起床底下的一把鐮刀半掩著門向門外望去。


    光線暗暗,父親坐在地上,手上的水杯落在腳邊。


    諶姚放迴鐮刀,正要迴到床上,門外響起父親震怒的聲音:“死丫頭,還不快出來扶老子,眼瞎了嗎!?”


    閉上眼睜開,諶姚調整唿吸,攥緊的拳頭握起又鬆。


    片刻,走了出去。


    父親紅著眼,坐上椅子,周遭酒氣熏人。


    “死丫頭,你個賠錢貨,你看看你現在對老子還有一點笑臉嗎?”父親指著退到一邊的諶姚,卷起袖子責罵起來,“你啊你啊,要不是因為你,老子也不會連個種都沒有。你看你那個災星樣,死的怎麽不是你呢?”


    諶姚攥緊拳頭,嗤笑怒罵是痛,拳打腳踢是痛。而那看不見的,最深的痛早已深入骨髓。


    她抬眼看向父親,眼底是快要止不住的霧氣。


    父親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滿是傷痕,喉嚨之處有明顯的淤紫。


    諶姚收迴目光,快速垂下頭,飛快地進屋鎖門。


    後半夜,諶姚夢到了弟弟。


    ...........


    弟弟小她三歲,名叫諶樂。


    她八歲,他五歲。兩人被送到鄉下姑姑家,姑姑家有三個孩子,加上他們一共五個孩子,成天鬧騰的不行。


    弟弟最小,迴迴跟在她後頭拽著她的衣角,去哪跟哪。諶姚並不覺得煩,牽著弟弟軟乎乎地小手四處搗蛋。


    跟在大姐大哥二哥後麵抓麻雀,掏鳥窩,摸魚捉蝦。


    弟弟找到什麽都會呈上給她,別看他小,捉來的蛤蟆都比諶姚摸的蝦還要大。他讓她閉上眼睛,之後偷偷塞到她的手裏,諶姚被嚇的半死都舍不得兇他一下。


    姑姑買迴的零食,分成五份,弟弟得到的那份都會偷偷藏起來給她。


    一個蘋果分成五份,弟弟得到的最大的那塊舍不得吃,硬塞到她嘴裏喊著:“姐姐吃,姐姐吃。”


    弟弟很少哭,跌倒爬起拍怕灰繼續走。被欺負了就狠狠地打迴去,有時候迴去灰頭土臉的,身上經常是青紫紅腫。


    但也是粘人精,哪怕上個廁所也要問問她去哪裏。


    她以為他喜歡花,其實不然,是她喜歡那滿樹的槐花,


    姑姑家後屋滿樹的槐花,弟弟夠不著。經常等著誰家大人上去摘的時候討要一些,他就拿著竹繩學著樣子捆上一圈,綁個好看別扭的結送給她。


    她捧著他的槐花滿眼欣喜,他看著她滿眼星辰。


    弟弟的眉眼照著媽媽長的,眼睛透亮,就算在鄉下整天在屋外頭跑,身上也未見半分黑,倒是她曬得黝黑。


    屋後屋前的大嬸子大叔有什麽好吃的都會塞給弟弟一些,他那模樣加上人前人後阿姨叔叔的喊著,誰能不歡喜。


    弟弟一直是糯糯的小奶音,迴迴睡覺的時候在她的耳邊絮絮叨叨,非要講個什麽故事才肯閉眼。


    諶姚記得最後一次故事是農夫與蛇。


    夢裏,諶姚再次進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噩夢中的她,在絕望至極時,一雙煞白的小手提著一隻蛤蟆出現在眼前,糯糯地喊著:“姐姐,姐姐。”


    諶姚猛然睜開眼睛,大汗淋漓,她的身心沉浸在恐懼之中,唿吸急促不穩。


    趴在那裏,她一動不動,睜大雙眼,眼淚從眼窩湧出,流淌在側,浸濕了粉色的枕頭。


    .............


    諶姚是在雪兒的搖晃中醒來的。


    迷迷糊糊中雪兒的大臉突兀地貼在跟前,諶姚剛睜開的眼差點閉了迴去。


    “你幹嘛?”諶姚睡眼朦朧,艱難地坐起來,揉揉眼睛。


    “九點了,不是一大早。”雪兒點出手機上的的時間湊到諶姚眼前。


    她撥開雪兒的手,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我鎖門的啊。”


    “奶奶開的,我也不知道怎麽開的。”雪兒學了個樣子,聳了聳肩。


    諶姚穿鞋,攏了攏頭發,聲音依舊困頓:“你找我幹什麽?”


    雪兒屁股搭上床沿,有些矜持地翹腿。


    打底褲搭配毛呢格子短裙,腳上一雙黑色長靴,俏皮活潑。


    “出去走走,順便去軍人俱樂部買點書。”


    諶姚下床穿上帆布鞋,係好鞋帶,一如既往的衛衣棉服。


    “我來,我來給你紮頭發,”雪兒拿著梳子按住諶姚在椅子上,“我這技術無用武之地,你得讓我發揮發揮。”


    諶姚眯著眼睛瞌睡,任由擺布。


    一頂毛線帽蓋在頭上,雪兒打理好兩邊的碎發,像是完成了得意之作。


    “嘖嘖,好看,真好看。”


    諶姚衝著鏡子裏的自己多看了兩眼,雪兒編的辮子確實有些特別,顯得她活潑生氣許多。


    兩人乘公交車去市區,一路上雪兒的小嘴絮絮叨叨。


    “一會去附近看看有什麽吃的。”


    諶姚一句話頓時讓雪兒閉嘴,她拿出手機一直在那發信息:“我老弟上次說那邊上有一家東西特別好吃,我問問。”


    到了書城,雪兒直奔漫畫,挑好漫畫又轉頭去找武俠小說。


    諶姚兜兜轉轉,翻開了一本食譜。


    花花綠綠的美食,邊上是細致地做法介紹。


    找到老鴨煲的做法,諶姚拿出手機記下。


    食譜放迴原位,諶姚一迴頭就看見坐在牆角的雪兒嗬嗬傻笑。


    她隨手拿起一本書跟著坐過去。


    翻開就是張愛玲的墨寶“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看你正前方。”雪兒碰碰諶姚的胳膊。


    她抬眸望去。


    嗯,趕上了,趕上林凡與和甄小柔。


    .................


    甄小柔一身溫柔恬靜的白,套裝裙,小皮鞋,富家千金似的打扮。低著頭翻看著手上的時尚雜誌。


    林凡與剛好相反,暗沉的黑,精神俊朗又冷冽非常,手插兜地垂著眼看著桌台摞起的書本。


    “黑白無常,”雪兒形容貼切,“不過,確實般配。”


    諶姚附和點頭,繼續翻著手上的書。


    “眼睛也快忘記,自己的主人是支配身體的大腦還是使觸發內心真情實感的人”


    是相信自己看到的還是感受到的?


    諶姚捧著書,指尖來迴摩擦著幾行字。


    雪兒的武俠小說隻翻了兩頁,清澈透亮的眼睛壓根就沒離開過對麵的兩人:“林凡與的氣場太強了,站在那兒就四五個女生搭訕,甄小柔氣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的!”


    諶姚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她濃黑的眉毛下,眼神專注認真,略見寥寥惆悵。


    “他們過來了。”雪兒悄聲在她耳邊道。


    一雙黑色的耐克停在跟前,聲音清涼淡薄:“中午一起吃飯。”


    像是通知而不是詢問。


    諶姚垂眸,指尖輕翻著書頁,迴應道:“好。”


    林凡與姿態散漫地抄著兜,眼瞼耷拉著看著她。


    甄小柔臭著一張臉,沒有多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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