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片刻後,吳梓夏深吸一口氣,打開手機。


    果然紫姐發了無數條消息,還打了數通電話聯係她。


    她挑關鍵信息看,果然要馬上開拍了,言簡意賅地迴複:這就來。


    可等她折騰好服裝,再次熟悉台詞後,來到戶外場地,卻沒見著範未熙,甚至連群演都沒看見。


    “人呢?”她疑惑地問身邊人。


    導演助理也很尷尬:“那個,範哥說這日頭太好了,改下順序,先拍下一場的室內戲比較合適。”


    原來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發笑。


    “日頭太好?”吳梓夏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麽,真是好笑。


    本來就是仙門的擂台比試,一場室外的戲,現在不刮風不下雨,光線也沒強到影響打光的程度,他居然用日頭太好的理由,真是把人當傻子?


    她看,是他自己不想曬還差不多。


    導演助理自然明白,這肯定會帶情緒啊。


    畢竟那些吊威亞的動作,吳梓夏接受采訪前一直都在練習這個,就為了接下來拍的時候,狀態最好。


    但就算如此,他也隻能勸:“夏姐,幸好劇情都是連著的,衣服也不用重新換,不難,就是那場台詞多了,你看,要不要再熟悉下?”


    不難?


    吳梓夏連話都不想說了。


    比試的這一幕,是蘿惜螢正意氣風發的時候,加上行雲流水的動作戲,那叫一個幹淨利落、英姿颯爽,整體情緒是向上的。


    可接下來換了場地的這一幕,是蘿惜螢得知自己雖然第一,但仙尊卻未按規則收她為徒,她委屈,她憤恨,她不甘,闖進大殿後,連擲地有聲的質問中都帶著難過,整體情緒是向下的。


    而這突如其來的安排,身為女主的她,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


    難道她的狀態調整是瞬間就能調整好的嗎?這叫不難?


    吳梓夏滿肚子火直衝腦門,捏緊劍柄的手,將劍身都抖得搖晃。


    可再多的不滿,最後還是化為忍耐的服從。


    和之前無數次,範未熙讓她壓力倍增時一樣,她的迴答毫不意外。


    “好的,我們過去吧。”


    到了室內,情緒的變化,她的走位,對話的順序,她調用全部腦力,使勁記住。


    “夏姐,你好慢啊,大家都在等你呢。”


    範未熙坐在屬於仙尊的位置,看似在為大家考慮,他自己倒是還在玩手機。


    他飾演的男主仙尊,自然是坐在主位上,沒什麽走動,看女主表演就好。


    非要說他起伏最大的動作,應該是在女主走到自己身前,口不擇言時,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拔劍對上她吧。


    吳梓夏熟悉走位的腳步一頓。


    現在的她,隻聽見範未熙的聲音,壓力就陡然大增。


    深唿吸,忍住,忍住,這不是一場隻需要氣憤的戲,別被他牽著鼻子走。


    吳梓夏將台本遞給紫姐,對鏡頭後的導演點點頭。


    場工迅速上前,對著鏡頭,聲音極有穿透力:“現場安靜!”


    “第131場,第一條!”


    “action!”


    鏡頭立刻移動,跟隨吳梓夏的走動。


    她表情憤恨,走到大殿正中,環視四周高位:“堂堂仙門魁首,不說成為青羽仙尊的弟子,竟一峰未入!難道在座各位,無一句話可對我講嗎?”


    一位老者起身,嗬斥她無禮。


    吳梓夏順勢而動,嘲弄的笑:“嗬?我無禮?無靡長老可真是會講笑話,我剛拜入仙門時,不知是誰準許自己侄女,公然駕鶴飛越迷途崖,論無禮,論不守規矩,我可不比得。”


    “眼下我隻是來討個理由,就成了無禮,真不知,自詡仙盟第一正道的無極宗,講得是哪門子禮!”


    似乎還嫌不夠,她又踱步到另一長老身前,已然紅了眼眶:“既然你們出爾反爾,我自然也不用講師徒、同門、長輩之禮,今日,便把所有話說個明白!”


    吳梓夏台詞越念越順,情緒遞進和轉變都十分吸引人,鏡頭後的導演也微笑點點頭,看來是進入狀態了啊。


    這個長鏡頭,沒有一秒是廢的。


    隨後,終於到了這場戲的最高潮。


    吳梓夏走上台階,一步步來到範未熙麵前,卻在還有三個台階時,止步。


    這是為了通過高低差,讓一坐一站的兩人,臉同時進入鏡頭。


    可就在這時,範未熙像是被蚊蟲叮咬了一般,“啊”一聲,偏頭撓了撓脖子。


    仙尊怎麽會有這麽不符合人設的表情動作呢?


    範未熙立刻道歉,虛浮的歉意都在話裏,連歉意的表情都沒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怎麽突然有蟲呢?夏姐辛苦你了,這長鏡頭得重來一次。”


    醞釀起的情緒,一下被打斷,吳梓夏台詞還卡在喉嚨裏,她握緊拳頭,又鬆開,憋著氣退迴起點站位,再一次在心中告誡自己。


    吳梓夏,不要被影響,不要被影響。


    場工再一次出場。


    “第131場,第二條!”


    “action!”


    ……


    可這隻是個開始,每一次都會在接上範未熙後,要不了幾秒,就有各種因素導致這條報廢了。


    等到了第九次,輪到吳梓夏第一次出錯,在“action”後,茫然地忘記第一句台詞是什麽。


    第十三次,吳梓夏走錯了位。


    第十六次,吳梓夏情緒已經徹底被磨沒,語氣也找不對感覺,台詞背了一半,自己就崩潰地停下。


    所有人都沉默,隻有導演試探地說:“要不這裏就別一鏡到底了,還是切一下吧。”


    “別啊,這長鏡頭,不就是為了觀眾有代入感,跟隨著女主視角,更能理解女主此刻的心情嗎?”


    “這可是我們夏姐的高光,導演,你怎麽能說改就改呢?!”


    毫無疑問,唯一一個出聲反對的人,是範未熙。


    導演收了聲,低頭揮揮手,讓吳梓夏的助理遞水,給吳梓夏潤潤嗓子。


    而第十七次,範未熙終於接上台詞,隨後拔劍起身。


    長鏡頭終於過了。


    這一刻,吳梓夏無助地想哭。


    她都不用找導演確認畫麵,都知道,第十七次,是最差的一次,但範未熙說這條過了,導演也隻能說過過過。


    在場所有人,隻要稍微有點門路的都清楚,這部劇換掉誰都有可能,除了男主範未熙。


    這可是黑字白紙寫得清清楚楚,是投資方星盛娛樂賠給範未熙的資源。


    至於為什麽要為難吳梓夏,不是說得很清楚嘛,這是她的高光啊。


    將單獨的高光演得稀碎,不就給了營銷號和對家審判的理由,多了熱搜話題;不就襯托不了,演技平平的男主,根本接不住她的戲。


    所謂男女主爭高光,不僅僅隻有誰的鏡頭秒數多一些這種,也可以讓對方再高光裏足夠爛就行。


    而範未熙的陰私手段,遠遠不止這一套。


    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學的,惡心得她想吐。


    “夏姐?你怎麽又單獨一個人躲起來了?”紫姐好不容易找到吳梓夏,還沒來得及抱怨幾句,就聽見吳梓夏發問。


    “今天采訪的時候,你去哪裏了?”


    吳梓夏低著頭,沒看她,像是隨意一問似的。


    “哦……那個啊,道具組那邊有事情找我確認,但東西有些多,就花了時間檢查,抱歉啊。”


    她的停頓,吳梓夏聽得清清楚楚。


    紫姐也心虛,怕繼續這個話題,趕忙轉移話題說:“我再和導演那邊聯係一下,看能不能多點休息時間,在我叫你之前,都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等紫姐也離開,吳梓夏才抬起頭,仿佛靈魂掏空一般,眼神空洞。


    連續演情緒起伏大的戲,對於專業演員來說,真的是很耗費心神的事。


    可結果卻是,演得最爛的一條,過了。


    吳梓夏諷刺一笑。


    琪姐說得沒錯,這個行業已經爛透了,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全都爛透了。


    她抬起五指緩慢瞧著,顏色不白不黑。


    像她這樣被染成灰色的人,才是泥潭裏最難熬的人吧。


    她偏過頭,靜靜的,對著牆角,流下了屬於吳梓夏人生的淚水。


    那位漣漪小朋友,也許撞了南牆,才能和曾經的她一樣。


    一樣的用“失去”懂得一個道理。


    胳膊,絕對擰不過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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