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姐低低歎息一聲,放下手中設備,任薛綿抓著被角,默默流淚。


    她正在發泄情緒,能哭出來,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現在感覺怎麽樣?”


    等薛綿似乎將吃盡的苦頭,受夠的委屈通通化為眼淚流盡,金小姐才開始問診。


    “很糟糕。”順應情緒痛哭流涕後,薛綿平靜多了。


    更為幹涸的嗓音,沙沙的,如摩挲粗糙的樹皮,講話時並不舒適。


    “唿吸時,空氣好像沉重又單薄,哪怕不用力吸氣,渾身肌肉也痛得顫抖,我分不清哪裏不痛,隻知道哪裏更痛。”


    薛綿的說法,並不誇張,腦袋、肺腑、手腕腳腕等,都如同被猛獸的獠牙鉗製,刺進肌肉,每一根纖細的神經都在掙紮中來迴拉扯,傳遞痛楚。


    她第一次真切明白,什麽叫做鈍痛、絞痛、脹痛和尖銳的刺痛。


    而這些肆虐的疼痛,正不斷在身體的血肉之間蔓延,也讓她清晰認知到一件事實,真奇妙,她還活著。


    靜靜映射著白色的天花板,薛綿眼神有些空洞,慘白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其實她很累,累到連話都不是很想說。


    “如果超過能忍受的限度,可以給你打一劑止疼藥。”


    沒等到薛綿迴答,房門被人敲響。


    “進。”金小姐代為答道。


    傭人模樣的人打開房門,看見清醒的薛綿愣了一下,才正常說話:“那位葉小姐又來了,需要照往常一樣,迴複薛小姐還沒醒,還是將人帶過來?”


    葉小姐?薛綿唯一能想到的,隻有葉以晴。


    傭人還在等著她的答案。


    “麻煩將人帶過來吧,謝謝。”既然是“又”,見上一麵也無妨。


    聞言,金小姐將病床上半部分搖起來,再調整一下枕頭的位置,確保薛綿能靠得舒服一些。


    金小姐看著冷酷,其實很有作為醫生的體貼。


    “我就在外麵走廊,有事喚我。”


    五分鍾後,葉以晴進來,房內隻有她和薛綿兩人。


    瞧見薛綿的狀況,葉以晴雙眼微微凝滯,薛綿看起來很不好。


    “你……”她想問她還好嗎,但顯然這是一個多餘的問題。


    “我來找過你很多次。”葉以晴找著話題,她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我知道。”薛綿聲音幹澀,簡短的迴答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對葉以晴無法放下心防,更何況,她現在很厭倦用腦,稍微一深入思考,她的腦袋就感覺悶悶的痛。


    隻是葉以晴還沒有品出薛綿對她態度的轉變,仍舊巴巴地說:“我找不到其他人了,隻有你能幫我。”


    通過她絮絮叨叨的講述,薛綿才驚覺,自己居然昏睡過去三天。


    而花家和淩家的談話結束後,葉以晴竟然收到家主發來的邀請函,上麵帶著木槿花的圖樣。


    這說明,這場邀請,花知槿是以花家主的身份通知,任何人不得缺席,不得遲到。


    違者甚至可以被以藐視家主權威的名義,剝奪享有花家一係列權利,淪為家族的最底層。


    哪怕像是花未茗、花傾穗這樣正兒八經的花家小姐,收到後,都要穿上正裝,佩戴屬於自己花卉胸針,按時到場。


    而她,不過一個養女的女兒,寄人籬下,還能鄭重其事的收到這種級別的邀請函,能有什麽原因呢?


    “你是說,這是花家家主和淩家家主會見後結果,目的是推你出來頂包,攬下屬於其他人的過錯?”


    “你希望我幫你和淩家家主說說話,手下留情,不要讓你的懲罰太過於悲慘?”


    薛綿話語直白,一點都不婉轉,刺得葉以晴臉色一白。


    葉以晴頭上包著一層層紗布,是那晚被扯著頭發,撞擊玻璃窗戶後留下的傷。


    薛綿知道,她在花家過得不好,而花未茗她們為何會偷偷滯留淩家,理由可大可小,但明麵上總得有個人擔責。


    很不幸,根本做不了主的葉以晴,卻要成為罪魁禍首被清算,薛綿的內心告訴自己,她是無辜的,她確實需要幫助。


    但是,她是救世主嗎?


    就算不論葉以晴在筆記上,十分危險,哪怕是個普通人,她們目前的關係,也隻算萍水相逢吧?


    再說,她和淩疏墨又不熟,她憑什麽認為她有那麽大能耐,能影響淩家家主的決斷?


    她熟悉的隻有淩逸塵和富叔,富叔是淩家的保鏢,沒那麽大權利,而淩逸塵是屬於女主的騎士,和她——


    薛綿兩指並攏,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不能再繼續思考了,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為什麽非要一醒過來,就要幫葉以晴忙前忙後,操心這些事?


    薛綿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瞧著立在床頭的葉以晴,忽略她眼中的哀求:“很抱歉,就算美化一下,我也隻算淩家的一個客人,幫不了你。”


    她的內心,確實很想幫助她,隻是薛綿在麵對筆記上的人,不想選擇遵從內心,而是選擇相信筆記。


    “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自己去找淩家主,或者找警察,我沒有那麽大能耐。”


    這時,葉以晴才察覺到薛綿對她的冷漠疏離,她每天都在盼望薛綿早點醒來,現在卻仿佛自取其辱般,臉上失了血色。


    難道薛綿對她的友善,都是假的?


    “可是……”


    葉以晴還想說什麽,當初在年會晚宴上,她堅定選擇幫助薛綿,哪怕被鞭打,她也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為什麽她卻在她需要幫助時,就如此冷漠?


    薛綿直接打斷她:“葉小姐,沒有其他事,請離開吧,我真的很疲憊。”


    葉以晴噤了聲,她望著窗明幾淨的病房,門外為薛綿候著的金小姐,她懂了。


    薛綿和她這樣的底層人,說到底,是不一樣的。


    淩家正在重建,傷者眾多,她不僅得到了最妥善的治療,甚至還能有一處完全聽不見施工聲的休養處,足以說明淩家對她的重視。


    她為什麽會以為這樣被上層人嬌養的女孩,會對她施以援手?


    對她發的善心與體貼,不過是高高在上的人,某種好玩與捉弄吧,而她卻因此以為,有人關心她,甚至鼓起勇氣向她求助。


    真是太搞笑了,葉以晴在心底自嘲。


    無形中,她劃下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默默注視著微微皺起眉頭的薛綿,有一種類似被玩弄的恥辱感,在心底紮根。


    這一瞬,葉以晴對薛綿有種說不上來的厭惡感,也厭惡企圖求救,軟弱的自己。


    她轉身離開,忍住想哭的衝動:“打擾了,我不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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