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的聲音是山穀裏氤氳的霧,溫柔得不夾雜一丁點強勢,卻簡簡單單把薛綿困住,她差點就相信了。


    薛綿又把頭偏向另一邊,刻意製造出距離感,手卻緊緊捏住裙邊,好似不在意:“哦,那為什麽我輸了。”


    顧淮直起身子,給薛綿留出更大的空間,視線卻沒移開半分,定格在她錯開目光的眼睛:“以前顧言數學可差了,我在臨南時,很喜歡纏著我給他輔導功課。”


    薛綿眨眨眼,疑惑地迴頭盯著他,短暫一瞥後挪開視線。


    他們兄友弟恭,跟她輸了有關係嗎?


    “你和顧言同一屆,教材可能差不多,”顧淮盡量迴憶起那段模糊的記憶,“好像是關於兩人射擊的問題,一個人平均分高,一個人最高分高,問派誰出去比賽。”


    薛綿懂了,她也做過這種題,答案當然是派平均分高的人出戰,因為穩定。


    她迴答時,也從未想過,那個獲得更高分的同學,會不會委屈。


    好不容易要從那種沮喪的情緒走出來,薛綿又開始有些難受,卻故作淡然:“明白了,我總體還不夠別人好唄。”


    顧淮伸出雙手,將她的臉頰捧在自己的掌心,又軟又嬌,他一隻手好像就能遮擋完。


    直視著薛綿的眼睛,他溫和的話語不緊不慢,飄入她的耳朵:“你沒有明白,我想說的是,你的上限更高,比秦之柔高。”


    他早就注意到,除了總是躲避自己,她對秦之柔還有一分古怪的注意,盡管她用的是“別人”,他卻能感受到,她的情緒是在說秦之柔。


    他想,她需要一個人堅定不移地肯定她,選擇她,而且,他的內心也確實是這麽認為的,不摻雜一點假話。


    這確實是薛綿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說,她好過秦之柔,更多的是,否定她、質疑她的聲音。


    顧言就不說有多少次了,連淩逸塵第一次見麵,察覺到她對秦之柔態度不一樣時,也是警告自己“別動她”。


    為什麽呢?


    因為顧淮不是秦之柔的男主之一?


    “你這一套糖衣炮彈,我不吃。”薛綿故意板起臉頰,聲音有些冷硬,她不信。


    即便顧淮不是男主,他也不可能是路人甲乙丙丁。難道真就這麽巧?就他剛好逃過女主光環,還覺得她很好?


    “不信的話,為什麽掉小珍珠?”顧淮嗓音溫柔,沒有揶揄之意,仿佛就隻是單純疑惑。


    但手上動作不停,似乎在觸碰珍貴的瓷器,用拇指指腹輕輕擦掉她的眼淚,掉一顆,他就擦一次,耐心極佳。


    “我想掉就掉,不行嗎?”


    “當然行。”


    “擦什麽擦,不準擦了。”


    “好,不擦。”


    “顧淮。”


    “我在。”


    薛綿仰起臉,仔細地望進他的眼眸裏,和她想象的一樣,淺淺的藍,像是天氣晴朗的海洋,深邃但不可怕,她有那麽一點點想觸碰。


    “先說好,我現在不討厭你,但是我也不喜歡你。”


    顧淮笑笑,該不該告訴她,她此刻的表情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嗯,好。”


    “還有,我們最多隻能做朋友,你也不能喜歡我。”


    “嗯,好。”


    他手掌的力度在薛綿的臉上稍微加大了一瞬,又恢複平常,快得薛綿都沒察覺。


    對於他的態度,薛綿還是感覺有些奇怪:“最後一點,你和秦之柔什麽關係?”


    如果不是她才說了不喜歡他,恐怕任何一個男人都很容易想偏,她在吃醋。


    但他依然迴答得認真:“我和她,沒有關係的。”


    薛綿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這是在暗示有關係的人是顧言嗎?這種已知情報就不需要了。


    “那麽,我可以叫你的名字了嗎?”


    “無所謂,說不準哪天,你就嫌我礙眼了。”在內心深處,薛綿還是築起了一道防線。


    那種無力感又突然襲來,顧淮歎口氣:“你好像,對我一點期待都沒有。”


    說著,他又仔細思考,迴憶和薛綿有關的一切,自我糾正:“不止是對我,準確來說,更像是不期待,也不相信有任何好事會降臨在你身上。”


    他仔細注視著薛綿的臉龐,不錯過她一絲表情變化,似乎將要從她的眼睛闖入更深處:“你是不是,不相信自己可以被無條件偏愛?”


    沒有人喜歡自己被完全看透,包括薛綿。


    一刹那,她的慍怒在臉上寫得明白,像是被踩到尾巴炸毛的貓,明明氣得肩膀顫抖,眼眶通紅,卻咬著牙頂迴去:“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你有什麽資格說這些!”


    薛綿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觸發這般強烈的防禦機製,是什麽時候了。


    顧淮就這樣把她一直捂得嚴嚴實實的傷口撕開,好像在告訴她,躲在磚牆背後自以為人間清醒的她,不過是個可悲的家夥。他是不是也要嘲笑自己了?也要在她傷口上撒鹽並以此取樂?


    這一刻,薛綿的痛苦掙紮全落進他的眼裏,顧淮也跟著難受痛苦。難怪,她總是用一種偏消極的想法看待別人的舉動,卻又硬逼自己去麵對。


    可能麵對好意,都會惶恐不安甚至退縮。


    一點征兆沒有,薛綿驟然被顧淮抱起,他甚至往上掂了掂,讓薛綿能以俯視的目光看著他。


    “你、你幹嘛?!快放我下來!”


    “害怕你逃走,暫時先這樣說話。”


    顧淮無視她的生氣和怒火,因為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他希望她能認真聽,相信這不是一句玩笑話。


    “薛綿,我會偏愛你,無條件的那種。”


    薛綿聽著真切,他咬字清晰,說得緩慢,也看得真切,他的目光澄澈,甚至給她一種深情的錯覺。


    薛綿放在他肩膀的手指,不自覺蜷縮,這種明目張膽的直球,她真的不知道怎麽處理。


    “不、不過是說說而已。”忍不住上半身向後退,想要脫離這種氛圍,如果顧淮沒有抱起她,她大概真的會逃走。


    “說說而已啊,”顧淮沒有半分惱怒,眼裏帶著笑意,從容又真摯,“‘顧淮會永遠偏愛薛綿’,你重複一次,我就放你下來。”


    薛綿唇瓣抿了又抿,九個字的音節,連在一起,就像是一種咒語,她說不出來。萬一真的信了怎麽辦?


    顧淮將人放下來,手指卻沒有從她的腰線上拿開,悄悄和她咬著耳朵,溫柔的聲音帶著耳鬢廝磨的滾燙:“可以慢慢練,下次說給我聽。”


    隻要他還在,這句話就永遠有效。


    不遠處,似乎已經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人,臉色越來越冷。


    “少爺,要不……”富叔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迴吧。”淩逸塵毫不留戀地轉身,說得輕輕巧巧,但眼底完全不是這麽迴事,無數風雪在他眼眸裏積聚,似乎在醞釀一場風暴。


    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上前。


    他能接受小貓有自己的事要忙,有自己的社交圈,有自己的想法,甚至偶爾和他對著幹,但他絕不能接受,小貓除了他,還能在其他人懷裏撒嬌。


    淩逸塵腳步格外用力,像是無邊夜色在肩膀壓上了千斤重的外衣,除了腳步聲,整個人連唿吸都不存在似的,沒有一點聲音。


    富叔生怕他在水泥地一腳踩出一個坑,否則,今晚又要付一筆額外支出了。


    唉,就這樣,對薛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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