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鈍如李信,也立刻聽出了楊端和語氣裏的不滿。


    王賁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幫誰的腔。


    從感情上說,楊端和平日對他很關照,蒙恬又畢竟是他寢室兄弟,在他心裏,哪個都不願得罪。


    從道理上講,楊端和的質疑很多人內心都有,蒙恬的決定等於把創造曆史的機會拱手送給了金融學院……要知道,此前,兩隊曆史上有過十四次交鋒,金融學院還沒贏過一次。去年的比賽,金融學院一樣有嬴政這個誰都看得出來很強的選手,還不是一樣被他們信息學院按在地上錘?


    不過他也得承認,這屆的信息學院雖然沒創造稷大的曆史,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二連冠的得主,可那場比賽讓很多之前並不關心籃球的學生對這項運動心生向往。


    比如他。


    勝負輸贏真的就是一切嗎?


    王賁想,這個問題實在太難迴答了。


    “端和師兄。”蒙恬這個稱唿方式把王賁喊的愣了一下,“上屆的師兄把隊長袖標給了我……我其實覺得,這並不是個正確的決定。作為前前任的隊長,你應該發現了,我好像不適合做’隊長’。”


    楊端和抬頭望著眼前這個比他高大半個頭的師弟,沒點頭,也沒搖頭。


    “某一個節點,我自己也產生過困惑。……該換人嗎?換了人,等於是在否定那一個月的嚐試,換了人,今後的比賽,遇到困境時,他們就會想,反正還有後招……但是不換人,可能贏不了。……你也看到了,我最終沒有換人。”蒙恬眼眸微斂,露了個淡淡的笑。


    夜晚的風有一點清冷,他們四個就站在體育館門外,李信把手插進褲兜,心裏有一點埋怨蒙恬不帶他們進去說話。


    楊端和的眸色很沉:“你的意思是,你選擇了‘未來’?”


    他忽然想起一個經典的選擇題,眼前的10刀幣和一年之後的100刀幣,該怎麽去選?


    這個問題沒什麽標準答案可言,不同性格的人,會因為不同的理由,做出各自的決定。


    而蒙恬,他可以選擇眼前唾手可得的新曆史,那樣,作為隊長,他無疑會成為信息學院的頭號英雄,並且,也會在稷大的校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他卻選擇了另一條路,一條100人裏99個都不會去選的那條路。大家不願意這樣選的理由很簡單,隻要不是傻子,眼前給你的10刀幣和一年後給別人的100刀幣,一般人都會自己拿這10刀幣。


    這樣一想,楊端和頓時覺得,蒙恬這個人有一點不凡。


    可他並不認同這種“不凡”。作為隊長,責任在肩,事事應當以大局為重,而蒙恬實在有點過於任性了。或許因為他是個“天才”,在他眼裏,輸贏根本一點都不重要,但對他來說,連續三年倒在決賽場上,連續三年拿到場最佳球員的稱號,最終,卻隻能懷著無法彌補的遺憾黯然告別球場,所以他沒法不看重結果。


    這或許就是他們想法上的不同吧。


    蒙恬的臉上有一點無奈,表露的很淺很淺,在心裏卻是很深的。他從來就沒不把自己想的很“清高”,在他看來,自己就是個很普通的人。隻是,他在乎的,不在乎的,和別人有一點兒不一樣。可在別人眼裏,他的這點“不一樣”,總顯得格外特殊。這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解釋了一下:“我也是個俗人,既然師兄把球隊交給了我,我當然想做出點成績。在我看來,籃球是個團體運動,所以我覺得過分依賴某個隊員的球隊不是一支好球隊。我想把信息學院的院隊鍛煉成我心中的好球隊。……我剛才說了,我當時也有過猶豫。最終沒上場,一是因為我看出來他們都很想打完比賽,二是我不太想毀了這支球隊。”


    “……毀了這支球隊?”楊端和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最終靠我贏的比賽,他們心裏應該會很失落吧。”蒙恬的語氣帶了點淡淡的惆悵,臉上卻掛著微笑,“今年輸了,明年還能再贏迴來,要是把他們弄得沒自信了,以後願不願意繼續留在院隊裏就會是個問號。我不想當光杆司令啊。”


    他這話把李信逗笑了:“老三,沒看出來你竟然這麽的心細如塵啊。”


    王賁呲牙一笑:“是啊,老三你的想法這麽的溫柔,真沒看出來。”


    楊端和臉上的嚴肅也消失的幹幹淨淨。他笑了,有一點釋然,雖然,他仍然會為院隊沒能拿到二連冠而感到遺憾,可如果那確實表示對手比他們強,他會認。


    而蒙恬顯然就是這麽個態度。輸球,是實力的不足。


    這個答案,比他們那些年因為內部的不融洽,能贏的也輸了,要好得多。


    他伸手拍了兩下蒙恬的肩,笑的很幹淨:“桓齮他們把袖標給你,沒給錯人。”


    訓練的時候不講情麵,但其實很關心隊員們的情緒和狀態。他真不知道他剛才為什麽說自己不適合當隊長。


    王賁忽然想到,剛才,他們老三跟他們老大說他其實不想繼續當院隊的隊長了,他立刻決定順勢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


    “老三啊,站在我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吧,我也覺得你這個隊長挺好的。咱院隊輸球歸輸球,可我聽老大說,你搞的這個籃球社現在有一百多個成員,這還隻是剛成立不到一周的社團,在咱們學校,這已經是個很大的社團了……如果你那天上了場,比賽或許是能贏,但講實話,這陣籃球旋風刮不起來的。大家頂多也就是熱鬧兩天,就給淡忘了。……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覺得,院隊這活,你還得幹下去。”


    楊端和微微一愣:“怎麽的,你還真不願意繼續當這個隊長了?”


    李信很是歎惋地搖著頭說:“對啊,他本來就不是太想幹,剛才又提了一遍,說自己不太願意,是被趕鴨子上架的。”


    “蒙師弟,你這可不行,眼看著球隊正漸入佳境呢,你這可不能說撂挑子不幹就不幹呐。”楊端和立即加入了勸說的行列。


    蒙恬嗬嗬的直笑:“哎,你們還當真啊。”


    王賁眉頭一橫:“啥,你說假的?”


    蒙恬邊笑邊點頭。


    “靠,老三你咋不去演戲呢,你剛才那簡直是影帝級別的演技!看你那一臉認真的,我真以為你不打算幹了呢!”李信笑著錘了蒙恬一拳,被他側身閃過去了。


    楊端和也跟著笑了幾聲,今晚接觸過之後,他對這個蒙師弟的想法有一點變了。


    之前,他和別人一樣,覺得一向不主動跟他們這些師兄打招唿的蒙恬有點高冷,尤其,他還跟殺神走的近,據殺神手下帶的那幾個研究生說,平時一起做項目的時候,蒙恬也很不愛講話,聊天什麽的,他就沒參與過。


    所以在他的印象裏,蒙恬不是眼前這個鮮活的人。


    “既然決定接手,我不會半途而廢的。”蒙恬笑了笑,轉頭看向西邊,“該來了吧。”


    “等誰呢你。”李信笑的一臉不懷好意。


    “就是,大冷天的還站外頭等。”王賁搓了搓手臂。


    遠遠的,一團圓圓的影子出現在四人的視線裏。


    “恬哥……”田建以他覺得已經很快的速度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嬴騰和蒙毅。


    蒙恬很懷疑田建給他起這個稱唿是故意的。


    “……能不能別這麽喊我?”雖然知道反對無效,但他還是很不死心地又強調了一遍。


    李信已經捂著肚子快笑趴在地上,王賁也很給麵子地發出了如雷的笑聲,把路過的人引的紛紛側目。楊端和很客氣地憋住了笑意,不過顫抖著的肩膀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真實感想。


    蒙恬歎了又歎,很無奈地笑了一下。


    嬴騰看在眼裏,把田建手裏抓著的運動飲料拿過來遞到蒙恬跟前:“喏,阿政特意讓我們給你買的。”


    “啊?”蒙恬狐疑地低頭看了一眼這瓶寶某利水特,非常肯定嬴騰這是在捉弄自己。


    “真的,說是你今天打了兩場球,晚上還打,怕體力跟不上,才交待我們……”田建話沒說完,蒙恬就接過飲料,往楊端和麵前一遞,笑著說:“端和師兄,請你。”


    那篇轟動校的八卦帖楊端和自然也有所耳聞,所以他很好心地幫他解圍:“那我不客氣了。”


    幾個人這才往體育館裏走,蒙恬看了眼時間,才八點四十,離閉館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足夠了。


    蒙毅噗地一笑:“就跟你們說他不會信。政哥哪裏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田建點了點頭:“也對。恬哥你得請我們吃飯。”他眯起眼睛,笑起來像是一隻圓滾滾的狸貓。“總喊我倆加班。”他拉著蒙毅的胳膊晃了晃。


    “對。”蒙毅也很配合的點了點頭。


    “行啊,明天中午,請你倆吃排骨米飯吧。”蒙恬應的倒很爽快。


    嬴騰不客氣地笑道:“你欺負欺負阿政就算了,帶他倆,好歹去羅馬餐廳搞一頓吧?”


    楊端和也笑。排骨米飯他們平時也愛吃,但誰在那裏請客吃飯啊?


    “啥?政哥去過?”田建忽然來了點興致,“那我要去嚐嚐。”


    “我也沒意見。”蒙毅本來就不是特別喜歡吃羅馬菜,他實在不是很搞得清匹薩與餡餅的分別,每次去他就要納悶為什麽把餡擺上頭的餅能賣那麽貴呢……


    嬴騰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倆……倒是狠狠宰他一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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