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學校東門右轉,穿過停車場,是科技街。


    極富現代感的幾塊巨大液晶屏滾動播放著各種最新電子產品的廣告,從搭載了各家最新技術的高端線到每家幾乎隻有logo不一樣的入門款,從引領科技潮流的革新品到一堆或粗製或精製的山寨品……


    這條街上,行貨和水貨和諧地共存著。


    專營行貨的電腦城和各大品牌旗艦店分布在沿街最醒目的位置,但對真正懂行的買家來說,這條街的精華其實是一條條藏匿在主道兩側的狹窄小巷、以及電腦城地下或頂樓那些很不起眼的配件商們。


    嬴政是第一次走入東門外的巷子。


    天漸漸轉暖,巷子口的垃圾堆也開始散發出陣陣餿味。嬴政微微皺眉,但蒙恬的腳步沒停,他也就悶不做聲地跟在他身後。


    既然蒙恬說了要他請吃“排骨米飯”,那他也就沒說去吃羅馬餐廳。雖然他現在對此感到有一點後悔。


    羅馬餐廳的味道其實算不上多好,但以學校周邊的消費水平來說,兩個人一頓飯三四百刀幣絕對算是比較奢侈的了,就請客吃飯來說,還是挺合適的。而這種巷子裏頭的店,不用想也知道價格不會太高,或許味道還不錯,可用餐環境肯定不會太合嬴政的標準。


    不出他所料,蒙恬悶頭進了一家看上去很有些年頭的小店。


    嬴政站在看上去好像幾十年沒翻修過的店門外,大概地掃了一眼,破破爛爛的牌匾上,“大個子排骨米飯”這幾個字被雨水衝刷的都需要費點力才能辨識出來了。


    他從不是個認命的人,但在蒙恬的視線掃過來的時候,嬴政還是認命地走了進去。


    這時,老板娘白潤的耳根突然泛出一點點紅色。


    嬴政是個很好看的男生。但這不是她臉和脖子都紅的像是要滴血一樣的最主要原因。


    嬴政今天穿了一身對他來說很普通的休閑套裝,棗紅色的小v領毛衣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的長頸,配一條黑色的長褲,搭一雙黑色的休閑鞋……這遠高出戰國年輕男生平均水準的穿搭和他眉眼間流露的貴氣讓老板娘第一次由衷地意識到,她這間傳了三代的老店真的是太破舊了。


    “你吃什麽?”蒙恬轉頭問。


    “跟你一樣。”嬴政很小心地避免泄露自己內心的嫌棄,所以他強迫自己坐上了看著有點油膩膩的木頭椅子。


    其實,挑這家自己常來的店,蒙恬多少也存了點故意的心思。他當然知道嬴政和這種地方很格格不入,可他就是想看看嬴政到底忍不忍得了。


    老板娘端來兩大份排骨米飯,又從飲料櫃裏拿來兩瓶可樂,操著一口別扭的戰國標準話說:“附贈的。”


    “謝謝。”蒙恬笑了笑。


    嬴政看了眼麵前的一大碗肉,心想,現在這樣的一碗紅燒排骨隨便哪家飯店都得賣上三十刀幣,這還附贈一瓶兩刀幣的可樂,米飯還給管飽,難怪店開不大。


    “這麽實惠的商家竟然還能存活,簡直是奇跡。”


    “……你想多了。”蒙恬掰開一次性筷子,指了指可樂,壓低聲音說,“這絕對是特別待遇。”


    “哦,因為你是常客吧。”給熟客一定的優待也算是常規策略。


    蒙恬笑了聲,眨了眨眼,說:“我跟老白來的時候可沒這種’附贈’。”他把音量壓的很低,老板娘再豎著耳朵也沒法聽得清楚。


    嬴政含蓄地一笑,抬眸瞥了一眼已經開始專心吃飯的蒙恬。


    蒙恬的樣貌屬於很耐看的類型。第一眼不是特別抓人,但看久了也不會膩。嬴政忽然想起寒假時他彈箏的樣子,斯斯文文的,讓他不禁想起“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


    隻是氣質這種東西,需要慢慢去品。


    他又想到了那串哭笑不得的小黃臉,他實在是沒法把麵前的這個人和那些表情符號聯係在一起。


    嬴政想了想,說:“對了,還沒謝你。”


    他原以為蒙恬給他列的隻是很簡略的學習次序,打開附件一看,才知道蒙恬給他的是一張信息量極為巨大的網狀圖,梗概是每門課程之間的聯係,點開後,細致到每章每節之間的對應關係都列的清清楚楚……這就像是一張藏寶圖,指引著他學習的路徑。


    “你昨晚不謝過了嘛。”蒙恬頭也沒抬,不過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眉頭一皺,說:“我說同學,別人名字要寫對。”


    嬴政憋了笑,說的一臉認真:“我沒覺得我寫的不對。”


    見蒙恬很不滿地瞪了過來,嬴政又補了一句:“叔叔阿姨還挺會取名字的。”


    他以前覺得蒙恬這個人絕對既不“萌”也不“甜”,但昨晚看到短信的那個時候,他忽然就感覺這個人其實有點“可愛”,也有點“貼心”。


    但這些話,嬴政是不可能跟他說的。


    蒙恬邊低著頭說“我會記得轉告他倆”邊很用心地把排骨上的肥肉給剔出來。


    嬴政盯著他的動作看了會,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說:“你不吃肥肉?”


    “嗯。”


    “那我跟你換。”


    沒等他同意,嬴政就把自己碗裏精瘦的排骨夾到他碗裏,再把他碗裏肥瘦相間的夾過來。


    “這塊折騰的亂七八糟的你自己吃。”沒顧及蒙恬流露的一點點詫異,嬴政低頭不怎麽斯文地咬了一大口肉。


    蒙恬有點驚訝地說:“你吃相還挺豪邁。”


    “是你吃東西跟繡花似的,還一點點地在那剔,看著都煩。”嬴政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結賬的時候,嬴政也特別附贈了一個禮貌的笑。


    快走出巷子口,嬴政才說:“你可以不用替我省錢的。”


    兩份套餐,才二十四刀幣,經濟實惠。


    蒙恬笑了幾聲,說:“你想多了。我和老白一般都來這吃,因為飯點那些店人都特多,在別的店等餐的時間,夠在這兒吃一頓外加迴去小睡一會的了。……其實你每天這麽來迴跑,路上耽誤的時間也不少。”


    嬴政微微仰頭,看夕陽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半晌,才說:“有些工夫是省不掉的。”


    蒙恬側首看了看他,稍稍地皺了皺眉頭,沒再說什麽。


    嬴政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他無權幹涉,作為成年人,得學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但說真的,我挺感謝你的。”嬴政對他露了個笑。


    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擺出那種他很習慣的笑容,這個藏在黑夜裏的笑容透出他的疲憊、以及他並不是很希望別人看到的些許辛酸。


    即便對著嬴騰,他也不會露出這種笑。


    可蒙恬……蒙恬有點不一樣。大概,是昨晚,體育館裏的那點推心置腹讓他們結成了某種“同盟”。


    對蒙恬來說,他或許就像是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他想通過這種“實驗”,去得到某種他想要或者不想要的結論。


    而對他來說,蒙恬則是某種很便利的“智能工具”,能給予他最需要的幫助。


    他們之間能和諧相處,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很好,嬴政甚至覺得,就因為他倆之前關係不佳,現在才能達成這種形式的“和平”。


    他想,人與人的關係其實很微妙的,隔著一道曖昧不明的界線,彼此不越界的時候,人才是冷靜而理智的,人與人之間才能結成某種“利益”關係。但這種“利益”關係也需要靠彼此的付出去維係。


    蒙恬給予的是“知識”,索要的迴饋是一定程度的“真實”。


    “……我的確對你的提議很有興趣。”蒙恬把手從褲兜裏抽了出來,撓了撓下巴,“但我的興趣也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大。”


    嬴政轉頭看著他,見他淡淡地笑了笑:“因為,就算你能向我證明這件我本以為你做不到的事你最後真做到了,也不代表世上的所有事都能’人定勝天’。……也許,那隻表示你和別人不一樣。”他目光輕輕地掃向嬴政,“我以前可能也沒見過完和你一樣的人。”


    “可能?”嬴政笑了聲。


    “某些地方和你類似的人倒是挺多的,或許其中多數人要麽努力的程度沒你深,要麽頭腦不如你聰明,但我也見過,很聰明、很努力、也很有毅力的……所以我知道,有些事真就是有些人努力一輩子也做不到的。”


    月光映在他身上,深棕色的眼眸注視著遙遠又虛無的天際,一張淡漠的臉上,透出若有似無的憐憫。


    嬴政看見他唇角那顆淡淡的小痣勾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聽到他說:“我很希望你能通過選拔。但這不是因為我想看到你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是我想讓你來證明,’努力’是有價值的。”


    “努力當然是有價值的!”但這句話卡在喉嚨裏,嬴政實在說不出口。


    因為他心裏很清楚,努力並不總能得到迴報。天才是真的存在,並且,他們與普通人之間橫著的是一道不論怎樣努力也跨越不了的鴻溝。這也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稷下大學幾乎聚集了整個戰國最頂尖的年輕人,所以在外人眼裏,能考入這裏的,基本都可以歸類為“天才”。


    但其實,學生和學生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到了大學,學習習慣好的,願意努力的,基本都能保持一個不錯的成績。可要達到“頂尖”的水準,還真需要一點“天賦”。


    所以嬴政問他:“這對你來說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能給我一點希望。”


    “希望?”


    蒙恬咧著嘴一笑:“輸一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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