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凡人界。


    玉溪鎮外的黃泥路上,迎著清晨初升的太陽,緩緩駛來一輛牛車。


    趕車的是位兩鬢斑白的老漢,拉車的牛看起來年紀也大了,沒什麽精神的晃晃悠悠走在坑坑窪窪的黃泥路上,還時不時想要跑到路邊嚼上兩口剛發的嫩草葉。每當這時,老漢就會佝僂著背,把手中的鞭子揮得啪啪作響,那老牛便偏偏頭,又往路中央走上幾步。


    牛車緩緩前進,不多時便追上了前麵步行的二人。老漢活了這一甲子有多的年紀,就沒有見過如此仙氣飄飄的人。他震驚了半晌不敢再多看兩人的長相,見二人衣著光鮮,便跳下牛車上前打拱作揖,老邁的聲音中帶著討好和恭敬:“這位公子、這位小姐有禮了,此去玉溪鎮還有二十幾裏的路程,不知二位可需要坐車?”說著就朝身後指了指自己那輛破舊的牛車。


    如意迴頭見了那車,不知道如何迴答。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簡樸……的車,修真界的車再不濟也是馴養了妖馬拉車,奢華些的也有靈獸、靈禽拉車。這老牛看起來就沒精神,破舊的板車上還堆著一摞帽子、草鞋,剩下的東西她也沒見過,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見如意一臉的新奇,倒是沒有絲毫的嫌棄之色,晏無憂當即點點頭,假意是從懷中摸出了點碎銀子,遞給了老漢。


    老漢見遞過來的竟然是銀子,手都要抖了,滿布皺褶的臉都快笑成了菊花。他連忙到車板上,將上麵散亂擺放的鬥笠、草鞋、竹簍等物收拾了一遍,整齊的碼在一邊,將後半邊車板讓了出來,還拿自己的袖子仔細擦了兩遍。這才堆著笑請兩位坐上去,自己則步行在前牽著老牛加快了速度。


    今天真是出門遇貴人,幸虧自己想著去鎮裏趕集走得早,不然哪有這樣的好運道。


    如意坐上牛車,也懶得理牛皮糖一樣的晏無憂,好奇的看天看地看鬥笠,就是不看他。


    這狗男人,真是!


    若自己沒記錯的話,今天已經是第五次趕他走了,可他又出了拒絕的新花樣,還是一路跟著。若不是跟他一路拉拉扯扯,自己早就進了城找到合適的落腳點了。


    其實,進入無月森林的第二天,如意就開口趕人了。理由是師兄師姐那邊肯定抓不住自己了,她已經安全,不需要保護。


    可晏無憂用一副看渣女的神情看著自己,嘴上沒說,那眼神裏卻寫著——用完就扔,你好狠!


    當時如意剛剛在晏無憂的腿上醒來,前一晚他們剛剛進入無月森林,如意隻記得自己吃飽喝足,睡的很舒服。她睜開眼,翻個身,卻聽見頭上一個清晰的吸氣聲,入眼的是一個線條完美的下巴,從他肩頭散落的長發掃過她鼻尖,如意隻覺得微癢。迷迷糊糊伸手就摸了一把自己枕在頭下的東西,溫熱、結實、富有彈性,被她一摸直接僵住了……


    如意清醒過來,訕訕的縮迴手,坐起身,尬笑著打招唿:“晏前輩,辛苦你了。”


    晏無憂聽見這個稱唿就想黑臉,可看見如意臉上壓出的自己衣服的印痕,又卸了氣。他抬手撫了撫那瓷白的臉頰,輕聲道:“不要叫我晏前輩,我叫晏無憂,字長樂,現年二十八歲,現在還未起尊號,你叫我晏師兄也行,或者長樂哥哥我會更歡喜。”


    兩人挨的極近,晏無憂坐在了毯子的邊緣,他好像開了低音炮一般的話,似小爪子搔在如意心間。如意明明記得昨晚自己是跟他隔著一段距離飲酒的,怎麽今晨睡在了他腿上?


    晏無憂低啞的聲音就在耳畔,迫得她沒了想其他事情的心思,好似這一瞬之能在晏師兄和長樂哥哥這兩個稱唿裏二選其一。


    這根本就沒得選好嗎?


    晏師兄就晏師兄,自己可是元嬰真君的親傳,按照輩分來算,叫他聲師兄倒也不算逾矩。


    如意輕輕理了理自己散亂的發絲,假裝不經意的轉開臉。昨晚停下腳歇息時,他們就摘下了千人麵。晏無憂此時輕撫著她的臉頰,讓如意不禁懷疑他在用美男計。


    她輕咳一聲,抬頭看看天色,問道:“晏師兄,我睡了多久,怎麽天還沒亮呢?”


    晏無憂聽到這個稱唿,倒也算差強人意,便不再糾纏稱唿問題,細細向如意解釋:“這無月森林想必你是沒有來過。雖然這地方越靠近凡人界靈氣越稀薄,但卻不知為何,林木總是特別旺盛,遮天蔽日。日常的光線都是比外麵要暗幾分的,晚上更是難得看見月亮,所以才被稱為無月森林。”


    “按時辰來算,現在已經快近午時了。”


    晏無憂臉上帶著些許揶揄的笑,伸直了自己的大長腿,舒緩了一下已經酸麻的經脈。


    哪知如意接口就開始趕人:“這林子裏靈氣越來越稀薄,想必也沒什麽高階妖獸。我師兄他們應該也算不到我會來此處。晏師兄送到這裏就可以了,如意在此謝過,你迴去吧,告辭!”


    說著如意就站起身,活動活動腿腳,抱起阿黃,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晏無憂半晌沒有說話,看著這個渣女,內心十分憂傷,但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頓了一頓,他給自己找到了理由。


    “這無月森林環境詭異,雖並未聽說有高階妖獸,但也鮮少有修士涉足,我還是再送你一程吧?”


    怕如意再拒絕,他直接轉頭收拾自己的陣旗去了。


    如意的第一次趕人,就這樣無疾而終。


    兩人又結伴行了三日,已經快要靠近無月森林的中心地帶。如意又舊事重提,說這一路走來,並無什麽危險,即便偶爾有妖獸,她也可以應付,因此不想耽誤晏無憂的修煉。


    晏無憂這迴給出的答案倒也簡潔——他不同意。


    第三次,晏無憂說自己也是順路,他進階金丹後本就計劃要去凡人界曆練的。這大路朝天,也不是如意家的,怎能管別人愛走哪一條?如意隻得任由晏無憂跟在她的身後。


    第四次時,如意感知了一番周圍稀薄的靈氣,覺得已經離凡人界不遠。她再次開口趕人。晏無憂連借口都不找了,假裝自己沒有聽見,扭頭就去抓了幾隻野兔野雞迴來。越是靠近凡人界這邊,普通的獸類就更多了。如意翻著白眼,看在那肥兔子的份上,便也忍下了。隻心裏暗暗嘀咕,這狗男人,臉皮是不是越來越厚了?


    今早這是第五次。他們穿過了山腳下的凡人小村落,準備往鎮上去。這都到了凡人城鎮,如意想他總不會再有借口了。可這次晏無憂卻道:“如意,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交易還未完成。你欠我的玉露葡萄藤,什麽時候給了我,我便什麽時候離開。不然你賴賬怎麽辦?”


    兩人就這樣在鋪滿晨光的小小黃泥路上一路拉拉扯扯。如意已經被他纏的沒了脾氣,話也不想多說,隻坐在牛車上好奇的張望著話本子裏的凡人世界……


    晏無憂——生氣事小,跑路事大。這迴可不能再讓如意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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