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沉之愣了一下,感受著肩膀上衣服的濕度漸漸由溫熱變得冰涼,才確定了這並不是錯覺。


    “白小生。”


    徐沉之低下頭,垂在身側的兩隻手搭上了白小生的腰際,不知道是想把人摟住還是推開。


    “你是哭了嗎?”


    徐沉之覺得他現在的聲音應該足夠隨意,看上去並不是那麽的在意,隻是隨便問問。


    出於好奇的。


    隨便問問。


    “……”


    沒有人迴應徐沉之的話。


    隻有不斷濕潤了的肩膀,告訴了徐沉之答案。


    “……”


    徐沉之張了張嘴,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說什麽。


    最後大腦轉了半天,隻想到了這麽一句話。


    “我也沒有罵你吧?”


    是吧。


    盡管識破了身份,徐沉之也沒有對白小生說過一句罵人的話吧。


    白小生怎麽就哭了呢?


    還這麽不聲不響的突然就哭了。


    讓人摸不著頭腦,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


    說出的話依舊沒有收到迴複,連聲啜泣都沒有。


    “……”


    “……”


    徐沉之不說話了。


    隻是這麽維持著手搭在白小生的腰間這個動作。


    他抬頭望著病房天花板,漆黑的眼睛平波無瀾。


    不知在想什麽。


    反正就好像很平靜的樣子。


    大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裏終於響起白小生帶著哭腔的聲音。


    “徐沉之。”


    白小生聲音有些悶,因為是埋在徐沉之懷裏說的話。


    細軟的聲音經過剛才的哭泣,帶上了沙啞。


    很少能聽到情緒的聲音,此刻是滿滿的難過。


    還有一種對待易碎品小心翼翼的輕聲細語。


    他喊了一聲徐沉之的名字後,緊接著就說了一句讓徐沉之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別害怕,我會保護好你的。”


    “……”


    “……”


    感受著將自己緊緊抱住的手臂,徐沉之頓了頓,那一直放在白小生腰際的手終於有了動作。


    他好像是想要把白小生抱住,但是在半道的時候,卻突然又改了個動作,變成推開了。


    “……白小生。”


    看到眼前人滿麵淚痕的樣子,徐沉之頓了一下。


    “……”


    他眼睛漠然的看向別處,一言不發的把人又按了迴了懷裏。


    把白小生的臉往他胸膛的衣服上蹭了蹭。


    再次把人從懷裏拉開,見他臉上不再有淚了,才繼續把自己剛才要說的話說了下去。


    “你能不能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莫名其妙的哭,又說莫名其妙的話。


    “把話說清楚,不要自己在那裏自顧自哭。”


    白小生抬手,纖細蒼白的手指摸了摸有些蹭紅的鼻子,用還有點濕潤的眼睛看著徐沉之。


    “看什麽?”


    徐沉之拿拇指摸了下,白小生右眼眼角沒有蹭到的淚珠,抹去了。


    白小生搖了搖頭。


    “你哭夠了嗎?”


    白小生沒有說話,隻是就這樣看著徐沉之。


    “……還想哭是嗎?”


    徐沉之看著白小生頓一下,問。


    也是這個時候,白小生才開口說話了。


    “沒有。”


    “那是冷靜下來了嗎?”


    白小生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徐沉之繃緊的嘴角放鬆了下。


    “那可以解釋你為什麽哭了嗎?”


    徐沉之真的隻是很單純的,就是想要白小生解釋一下而已。


    沒有再一次把人弄哭的想法。


    可是他隻是問了這麽一句,麵前的人好像又紅了眼眶。


    隻是突然湧上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了一瞬後,沒過多久,又被主人強行壓下了。


    白小生說。


    “因為你說你記得所有的記憶。”


    “我是記得,怎麽了?”


    徐沉之有點沒有搞懂白小生的邏輯。


    “但是我之前並不知道。”


    徐沉之皺著眉,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聽懂。


    這和白小生哭有什麽關係嗎?


    哦,白小生可是快穿局的員工。


    那肯定也知道他的身份。


    當然了,也很有可能聽到過他那些傳聞。


    自己傳聞中是個什麽樣子的,徐沉之還是蠻清楚的。


    雖然有些並非事實,但大多還是大差不差的。


    “所以你是害怕我迴去後報複你,所以哭了?”


    雖然徐沉之沒看出來白小生會有這種恐懼。


    但是白小生確實是在他麵前哭了。


    “這個你是不用擔心的,我也沒有那麽小氣,畢竟你隻是在工作,我也不會那麽無理取鬧的。


    迴去之後我就會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的。”


    雖然徐沉之從來都不是個這樣的人。


    徐沉之在對待自己員工上的這件事,確實挺公道的。


    畢竟員工需要靠譜的老板。


    但在現實中,他可不是這樣的人。


    在工作以外的地方,他對待別人確實有傳聞中那樣,睚眥必報。


    在記仇這方麵,他可以百分百算得上是小氣的。


    但就是這麽個小氣的人,說出了這樣的話。


    是認識他的人聽了都要不信的。


    當然了。


    不過這件事,徐沉之也不是說不計較。


    隻是不跟白小生計較而已。


    畢竟冤有頭債有種。


    哪怕白小生拿了洗白劇本,怎麽看也是快穿局那邊的錯吧,也輪不到白小生頂罪。


    白小生隻不過是個普通打工人而已,又有什麽錯呢?


    他要算賬就找他老友算賬。


    這個世界簡直滿滿都是錯誤。


    快穿局那邊也太不負責了。


    居然給他安排了這個世界,他出去後,是一定要算這一筆賬的。


    特別是跟他老友。


    畢竟他當初是怎麽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證,說好的體驗戀愛的感覺呢?


    徐沉之因為平時的時間大多都花在了工作上。


    而在工作中的他,是屬於壓抑自己的脾性的。


    長時間壓抑久了也不是辦法。


    所以他除了工作以外唯一的娛樂,就是到他老友的快穿局發明的快穿度假世界裏,好好放縱一下自己的本性。


    什麽樣的角色都體驗一下。


    屬於他本職的毀天滅地的反派。


    正義無敵金手指主角。


    各種角色體驗下來,都擁有不一樣的體驗。


    徐沉之每次完成世界後讀取自己的記憶,都有不一樣的感覺和收獲。


    比如並不知道,原來是失去記憶的他,也可以當個被萬人擁護,正義的主角。


    原來他也可以擁有真善美這種想法。


    雖然事後接收記憶,他依舊不太認可那樣的自己。


    但也就當有個體驗罷了。


    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當個娛樂釋放精神壓力,還是很有效果的。


    於是他便以這個方式,就這麽一直繼續下去了。


    而時間久了,也體驗過那麽多的角色了,未免也感覺到有點無聊乏味了。


    於是就想體驗一下他從未體驗過的角色。


    擁有戀人的角色。


    他之前體驗過的所有角色,都是孤獨終老……不對是孤傲的一頭狼。


    還從未嚐試過戀愛的感覺。


    於是無聊了的他,就想要在度假世界體驗一下戀愛的感覺。


    但也僅此是體驗一下而已。


    就相當於,徐沉之也體驗過當一個正義主角的角色,但是過後也沒有想要成為這種角色的想法。


    僅僅是體驗過而已。


    徐沉之隻是想體驗一下戀愛的感覺而已,卻並不打算為他這份體驗去負責。


    他討厭被糾纏。


    所以最終選擇的還是快穿的度假世界。


    就是沒想到啊,出師未捷身先死。


    這老友明明信誓旦旦保證一定能讓他體驗上的。


    結果給他搞來了這個世界。


    這不是故意耍他玩的嗎?


    一開始雖然感覺帶著記憶再體驗一遍還挺有趣,後麵就覺得無聊了。


    無聊的讓人提不起興致。


    恨不得立馬就出去了,然後找他老友退錢。


    至於為什麽明明有這種想法,但是到現在還沒有退出去,是因為他感覺也還可以再待一下。


    每當退出世界的這種想法浮現在徐沉之的腦海中時,他就又覺得也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再繼續留一陣子,也不是不可以。


    這個世界,好像也沒那麽無聊到要退出的程度。


    “徐沉之……”


    細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徐沉之低頭,漆黑的眼睛平靜的看著白小生。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害怕你。”


    徐沉之聽白小生認真地解釋著,他從來都沒有害怕過徐沉之這件事。


    這個徐沉之確實是看出來了。


    要不是剛才白小生哭了,他也不會說出這種白小生害怕他的話。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麽來解釋他剛才的哭泣。


    “那你為什麽說,你是因為知道了我有記憶,所以才哭的?”


    白小生這麽說的話,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我因為太難過了,所以才哭的。”


    不是因為害怕。


    “難過?”


    難過什麽?


    “因為你記得,你所有的痛苦。”


    在白小生認知裏,徐沉之記得所有的記憶。


    相應的,他也記得所有的痛苦。


    白小生本來以為,這場由錯誤開始的世界,自己能盡自己的努力,保護好徐沉之,不要再讓他落到那個結局。


    那個讓人痛苦的結局。


    起碼在這個世界裏,不要再讓他有那個痛苦的記憶了。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痛苦的記憶一開始就存在了。


    也一直都在。


    他以為在這個世界,他能讓沒有關於這種痛苦記憶的徐沉之,在這個世界能好一點。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想小心翼翼保護,不讓其受一丁點傷的人,其實早已遍體鱗傷。


    這是一件讓人絕望的事情。


    這種絕望,足以讓白小生想起,當初看到徐沉之結局時的痛苦。


    “我的痛苦?”


    徐沉之笑了下。


    想起了剛剛白小生說叫他別害怕,要保護他的話。


    他還真想不起來,自己當反派這些年,什麽時候有過那種狼狽,讓人覺得自己需要保護的時候了。


    畢竟他一直都挺無法無天猖狂的很。


    雖然因為碰到主角總是會失敗。


    但還是挺無人能敵的。


    就連他離開那個世界,時機也很恰當。


    他在他能力最強的時候,逃了出去。


    “是什麽?”


    徐沉之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才問。


    作者究竟是把他寫的有多慘,才能讓人這麽難過。


    難道是結局把他寫得很慘嗎?


    應該是。


    按一般劇情來說,如果那時候他沒走的話,是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隻不過在那之後作者怎麽編,都與他無關了罷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那之後,他所被安排的命運是怎樣的。


    包括他的結局。


    雖然其他人都能自己找出來看,但是徐沉之從來不看。


    因為沒什麽興趣。


    他實在不想去了解,一個已經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結局是怎樣的。


    但是想到白小生剛剛哭的那個樣子,徐沉之突然間,就很好奇了。


    “所以我最後的結局,那上麵是怎麽寫的?”


    不出意外話,白小生應該也是看過他的故事的。


    所以究竟是怎樣的結局。


    才能讓白小生哭成那樣啊。


    “啊。”


    白小生抬頭看著徐沉之,大抵是想到了,所以他的表情呆了一瞬。


    眼睛片刻失神後,最後說了很普通的幾個字。


    “徐沉之,伏誅。”


    很意料之內的結局。


    徐沉之其實就算沒有看過,大概也能猜到的結局。


    像他這種反派,最狼狽的時候,應該就是結局的時候吧。


    畢竟前麵要很猖狂,不斷的刺激主角升級。


    最後再給反派來上終極一擊,那個才是反派最痛苦,所有人最大快人心的時刻。


    這種套路徐沉之都懂。


    所以他並不好奇。


    最後結局也就是那樣啊,毫無懸念。


    一點新鮮感都沒有。


    就是這短短五個字可以概括的。


    徐沉之聽完後都後悔問白小生了。


    因為這短短簡單的五個字組成的一句話,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卻讓白小生再次哭了。


    隻不過這一次,徐沉之親眼看著眼淚流出來的。


    主人安安靜靜的,就連哭的時候,臉上也是沒什麽大幅度的表情的。


    一切都是淡淡的。


    淡淡的悲傷與絕望。


    濕紅的眼睛,跨過眼眶順著臉頰一點點的滑落的淚水。


    “白小生。”


    徐沉之皺了下眉,將人往他身上拉近。


    “你剛剛是不是在說謊,不是說一般不哭的嗎?”


    明明不久前才說過的,‘幾乎不哭’。


    “可是今天,我都看你哭兩迴了啊。”


    白小生沒有說話。


    隻是低下頭,用額頭抵著徐沉之的肩膀,淚水再一次沾濕肩膀。


    徐沉之低頭看著他。


    “所以到底在哭什麽啊……因為徐沉之死了?”


    懷裏的人點了點頭。


    “這有什麽好哭的嗎,死了就死了唄,不是和你沒有關係嗎?”


    他不過是走上他作為以後反派注定的結局罷了。


    沒什麽好難過的。


    懷裏的人搖了搖頭。


    “不。”


    白小生細軟的聲音帶著沙啞的哭腔。


    “徐沉之不能死的。”


    即使聲音沙啞,依舊能聽得出來主人認真堅定的反駁。


    “……”


    “……”


    徐沉之啞了啞。


    “……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嗯。”


    “……”


    白小生聲音悶悶的。


    發出的音節,隔著一層濕潤的衣服,震在徐沉之肩膀上的皮膚上,酥酥麻麻的。


    “即使知道他做的所有事?”


    “嗯。”


    “……嗬。”


    徐沉之笑了聲。


    雖然徐沉之從來不認為自己做的有什麽錯,但是他從未將自己放在一個正常人的立場。


    他也不屑於區分什麽是正常什麽是不正常。


    但也並非所有人都是這樣子的。


    一般來說,人類往往是喜歡區分這兩樣的。


    好人與壞人。


    正常與非正常。


    沒有一個正常人,會說一個十惡不赦的反派不該死。


    所以白小生啊。


    “你可真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怪人啊。”


    徐沉之看著白小生淡淡說道。


    看他抬起頭,用含淚的眼睛,表情怔然又執拗地看著他說。


    “徐沉之,你不能死啊……”


    話說出口的人,淚如泉湧。


    聽到的人,內心複雜。


    “……說什麽呢。”


    徐沉之伸出手,指尖觸碰白小生落下的淚。


    “我現在不是好好活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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