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浴火而生,九天玄火燒不毀崆峒印,也就燒不毀崆峒印庇佑的傀儡。


    她緩緩地抬起一隻手,無數藥傀也隨她一同抬起了手,如同一支整齊劃一的軍隊。


    她的指尖點在距離最近的一名修士身上,低喃道:“死。”


    “死!”無數藥傀的聲音震耳欲聾。


    這一刻,即便是錢萬兩,也終於感到了她的可怖。


    錢氏如一個拘鬼遣將的惡魔,數萬藥傀隨著她一聲令下,齊齊殺入早已精疲力竭的人群。


    血,逐漸溢滿了昆侖山這片最高處的坪地,直至溢出邊緣,往深不見底的危崖下淌落。


    葉亭曈徒勞地一次又一次削斷錢氏的手和腿,她傷痕遍布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


    “供養她不死不滅的是崆峒印,必須把崆峒印取出來,或可控製住她!”葉亭曈咬牙道。


    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但天下第一的紀仲明尚且死在她手下,他們中還剩誰有能耐在這樣一個怪物手中奪迴崆峒印?


    誰又敢冒死上前一試呢?


    絕望,如同四起的暮色,逐漸將所有人拉入看不見光的永夜。


    有人爆發出撕心的哭喊,有人木然地放棄掙紮。


    蒼茫天地間,寒風悲鳴,新魂哀嘶,滿地屍骨堆積,無數殘軀零落。


    地上半凝的血泊剛剛散盡餘溫,又有新鮮的血潑下。


    藥傀的包圍逐漸收攏,眾人身後已經逼近望神台,早是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絕望之中,有人崩潰大喊著,縱身往望神台下萬丈懸崖躍去。


    那道瞬間消失在望神台的身影,好似折斷人最後一根脊梁的大山,碾碎了修士們僅剩的一點信心。


    所有人,都成了不可戰勝的惡魔刀下一群可笑的螻蟻。


    螻蟻之軀,微薄之命,何以自救?


    竟有幾十數百人俯身朝望神台跪拜,大聲哭求道:“天上的神明啊!顯靈救救我們吧!弟子一心向善,從未有絲毫過錯,蒼天為何要這樣對我?!”


    可笑在亂離斯瘼中苦苦掙紮的眾生,不信自己,卻信神明。


    殊不見神明隱世,天聽塞耳,三界無義劍,九州多瘡痍。


    哀哭聲慟盈於野,仿佛真的上達九霄。


    神跡出現了——


    正捏住一名修士脖頸的錢氏,手下的動作忽然一頓。


    她尚未使力,修士已然嚇得昏厥過去。


    但錢氏,竟然就那麽維持著一個虛虛攏手的姿勢,足足靜默了一晌。


    所有藥傀的動作也停止了。


    旁邊的同門終於反應過來,急忙掰開她的手,把不省人事的修士救了下來。


    這一晌,仿佛時間凝固,足足撐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錢氏身後的一個人。


    一個在他們看來,比他們還要微賤,比螻蟻還要卑微的人。


    葉亭曈染血的手正握著一枚發著溫吞微光的珠子,口中默念著古老繁複的法訣,隨著她法訣念得越來越快,錢氏竟抱著頭淒厲地喊叫了一聲。


    “她手中的是……是禦珠!”蜀山派有人認出了當年葉尋雪手中的古怪法器。


    一說禦珠,所有人都立刻明白,葉亭曈使出的是自葉尋雪後再無人得見的禦魂術。


    “她竟能控製那瘋婦?得是多深厚的禦魂術?”駭然之色在眾人麵上毫不掩飾地顯現。


    “禦魂術再現,豈非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管他呢!我隻知道我們有救了!”


    但喜色來得太早,這控製也僅僅隻是一晌。


    被捏住脖子的修士逃離魔爪之後,錢氏隻不過尖叫了一聲,就立刻朝身後的葉亭曈攻去。


    那禦魂術攪得她極其難受,但幾乎不能阻礙她的動作。


    她以崆峒印為心,區區凡人,戔戔魘術,焉能妄圖對抗神器?


    葉亭曈見她襲來,不得不中斷禦魂術,往後方躲避。


    裹著勁風的利爪從她眼前勾過,錢氏好像把她視作了眼中釘,衝過君離的阻攔,非要殺她不可。


    “我們來幫你!”江青鷺帶著一隊修士衝出了人群。


    “陣起!”


    數道法術凝成的光織就一個牢籠,企圖將錢氏困在中央。


    神仙都難逃的縛仙陣竟隻夠阻攔她幾個眨眼的功夫。


    很快,分散成陣的人被她更輕易地殺死。


    無痛無覺,意味著無恐無懼,這陣法,是要靠無數屍體堆上去的。


    “我們也來!”紀伯月帶著昆侖派弟子加入了錢氏的對戰。


    削皮拆骨雖殺不死她,但到底能減緩她的行動。


    葉亭曈退到安全處,再度吟起禦魂術法訣。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崆峒印對禦魂術的排斥和打壓。


    錢氏身體裏塞有八十一條生魂凝聚而成的魂魄,它既非生魂也非死魂,和這副軀殼一樣是個怪物。


    這因崆峒印所生的魂魄,天生對造物主有親近之感,葉亭曈幾番嚐試之下,竟都無法奪取對它的控製權。


    禦魂術若不成功,則極易反噬己身,葉亭曈隻覺胸口像塞了石塊一樣難受,忍不住嘔出一大口鮮血,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君離遙遙看見,顧不得對付錢氏,連忙抽身飛了過去。


    他一握葉亭曈那笤帚一樣細瘦的手腕,隻覺埋在皮肉下的脈搏虛浮無力,幾乎像個行將就木的老嫗。


    君離不由大驚失色,攏住她緊握禦珠的手,焦急地叫她停下來:“不行,你的身體承受不住的!”


    葉亭曈臉色蒼白,她勉強順了口氣,定定地看向君離:“若是你,一定也不會明知可為而不為的。”


    九嬰出世之時,即使他背負世人冷眼,即使他陷入日暮窮途,也毅然踏入九死無一生之地,為的不是當一個救世主,也不是向愚昧的世人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為了守護想要守護的人,為了無愧於自己的良心。


    棄天下,何有家?


    君離黯然,他終是鬆開了阻攔她的手。


    葉亭曈衝他笑了笑,山風卷起她染血的衣擺,使她整個人猶如一隻飄零的蝴蝶,下一刻就要隨風遠去。


    她努力提振自己的精神:“正好,修習了五年的禦魂術,我也想知道我的極限在哪裏!”


    她更想證明一件事——魘術並不一定代表邪與惡,它同樣可以代表正,代表善,代表生,代表世人給予它定義之外的許多東西。


    再次念動禦魂法訣,葉亭曈的臉色由白變灰,仿佛蒙上一層死氣。


    錢氏一個恍神,被圍殺她的修士攔腰斬成兩截。


    但新的身軀更加靈活。


    她在陣中瘋狂掙紮著,抵抗葉亭曈企圖對她的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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