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夜色和昏黃的燈光太溫柔,還是林幼這些天的真心關愛讓他心髒微軟,少年輕輕點了下頭。隨即又在林幼鼓勵的視線下小聲道:「因為我爸的身份不太能上得了台麵,所以小時候我倆能低調就低調。裴夫人……也就是二叔的媽她不太喜歡我們,經常來找我們的麻煩,還不給我們吃的用的。」


    裴野的親生父母剛去世那會兒,他雖然被裴夫人強行扔到小洋樓,但那會兒他那個爺爺起碼還沒死。對方年紀大了身上病症不少,經常住在療養院,裴鶴南抱著他去鬧過一迴也算換來了個不錯的結果。


    結果裴鶴南十八歲那年,老爺子去世了。


    自那個時候起,裴鶴南和裴野的日子愈發難過。


    裴夫人以裴鶴南十八歲已經成年為由不再支付裴鶴南所需要的生活費,裴鶴南也懶得理會這一家子,帶著才六歲的裴野離開裴家主宅走了。裴鶴南高考出色,錄取他的學校給了不少獎勵,原本按照裴鶴南的本事,想要包攬大學四年的獎學金不過小事一樁,但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在大學時表現得格外懶散。


    裴夫人以及裴天元收到的消息便隻有一句:因為身體不好,睡過了,沒參加考試。


    後來他們也沒有再關注裴鶴南的成績。


    他們認為這般無所事事、跟混日子沒區別的裴鶴南大概是廢物一個。


    而這四年時間裏,裴鶴南和裴野所有的開銷都來自裴鶴南被錄取時的獎金,因為錢不夠多,所以他們用的時候格外省。


    裴野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神色,「那時候我才十歲不到,我爸看我太瘦了,就給我買了很多吃的,但因為錢不夠,他自己每天喝粥。他說學校裏的粥一塊錢就可以喝很多碗,能喝飽。」


    裴鶴南還會買上兩個饅頭,等中午或者下午什麽時候餓了就吃一點。


    大概就是因為大學四年是這麽過來的,所以他的口腹之慾不重,吃什麽都不介意。像今天晚上的白粥配鹹菜,也不過是裴鶴南那段日子中最普通最常見的晚餐而已。


    林幼聽得啞然。


    雖說心底早有了想法、能猜到點什麽,可聽裴野迴憶以前那段苦日子,林幼的心髒還是顫了顫,又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捏了一下,疼痛中帶著點酸澀。


    她抿著紅唇,輕輕揉了揉裴野的腦袋,溫暖的掌心貼著少年頭頂,帶著溫柔的安撫:「沒事了,以前的苦都過去了。」


    耳邊是馬路上汽車疾駛而過的摩擦與轟鳴,頭頂落下林幼抬手時的暗淡陰影。裴野低垂著腦袋眨了眨眼睛,將那股酸澀的感覺強行收迴去。他都十六歲了,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兒就哭哭啼啼的。


    但他在這般溫柔又溫暖的氛圍中,還是忍不住悄悄說了一句:「其實,如果沒有我,我爸就不用過得這麽辛苦了。」


    而且,這些苦,其實都是他爸一個承受的。


    他作為裴鶴南的養子,過得已經足夠好了。


    少年的聲音格外低,像極了自言自語,又像是壓抑了很久終於有了訴說的對象便忍不住開了口。在所有人眼中,他才十六歲,他的年紀還小,可自他懂事起,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想要替裴鶴南做些什麽。


    從六歲到十六歲的這十年,對別的孩子而言可能一眨眼就過去了,等以後再提起隻會說上一句「那時候還小,我怎麽可能還記得發生了什麽」,可對於裴野而言,卻像極了漫長的半輩子。


    裴野愈發覺得自己的眼淚好像要控製不住了,當即臉色大變,趕緊急哄哄地去問了燒烤店老闆洗手間在哪兒,拔腿飛快衝了過去。


    林幼站在原地看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擰眉半晌,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在原地等待裴野迴來,兩人吃完了點的燒烤,才慢吞吞迴到了酒店。母子倆分開正要走進臥室的時候,林幼忽的停下了腳步,她偏頭看向神色已經恢復正常,眼眶也褪去紅意的少年,溫和地笑了笑:「阿野,如果沒有你,你爸過得或許沒有那麽辛苦,但一定會很孤獨。」


    裴野一愣,迴過神來時林幼已經關上了大門。


    隔著這一扇緊閉的大門,裴野一時無措。


    迴到房間內,洗過澡,他穿著睡衣裹著被子滾了一圈,頭髮蹭著被褥變得亂糟糟,但裴野毫不在意。他又轉了個身,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燈。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裴野覺得可能有半個小時,他忽然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手機給他爸發消息。


    …


    裴鶴南收到林幼迴復的消息時,他正右手撐著下巴,目光懶散地看著微信頁麵的對話框——和裴野的。


    少年說了一句:爸,我入戲太深快出不了戲了。


    十分鍾後,似乎是見他沒迴復,直言道:她好溫柔,我好愛她。


    想了想又趕緊補充:過於誇張了,後麵四個字去掉,隻保留前麵四個字。


    裴鶴南無視了這三條信息,打開和林幼的對話框。林幼發來的內容便顯得接地氣很多:冰箱裏還有牛骨湯,我看你很喜歡喝,明天你可以放點粉絲做個牛肉粉絲湯。


    裴鶴南指尖一點:好。


    林幼又關照了他幾句,裴鶴南一一應是。直到後來裴鶴南主動轉移了話題:阿野跟我說,你們去了南江樓,情況很不好?


    被他這麽一提醒,林幼才想起來這事。她本來是打算迴到酒店就給陳屹打電話說這件事情,但裴野的那些話讓她有幾分心神不寧,腦子裏一直想著裴鶴南晚上那碗白粥。她揉了揉眉心,終於將裴鶴南父子相關的事情從腦子裏拽出來,給陳屹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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