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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陸昭衍與那對人馬談完,對方行過禮後上馬,疾馳而去。


    陸重夕本想繼續往前走走,陸昭衍卻道:“方才是楊凱知的人。”


    陸重夕停下腳步,一抬頭:“哦?”


    “倒也沒什麽大事。”陸昭衍笑了笑,“隻是將士常年駐守在邊地,難得有你們這樣身份的人前來,便和我商量晚上能否請公主一行人前往軍營參加晚宴。我是覺得妹妹和王小姐身份高貴……”


    “邊疆有這樣一群盡職的兒郎,是大周的福分。我作為公主,既然到了這邊,和他們喝一杯倒是應該。”重夕笑道,“也是我疏忽了,本不該由他們提出。”


    陸昭衍一邊的眉毛微微挑了起來,有些訝異:“你這麽想?”


    “自然是的。”重夕笑道,對一旁的玉墨道,“那麽現在便迴去吧,替我梳妝下。”


    玉墨應下了,扶著公主轉身迴行宮。


    陸昭衍也顧不得了,快走幾步與重夕並排前行,道:“妹妹這麽想是極好的,隻是此次是楊凱知那邊的人提出來,又要妹妹去軍營內,那邊魚龍混雜的,妹妹莫不如將他們邀來行宮,前邊的花園裏也是能辦宴會的。”


    “在行宮裏多沒意思。”重夕道,“馬上就要去烏雅了,聽聞那邊連女子都允許入伍殺敵呢,我卻是長到現在,連軍營裏頭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今晚見識見識又何妨。”


    王言書看到重夕這樣說,忍不住微微一笑:“公主這脾氣,真不像在江南待了十年的。”


    陸重夕扶著玉墨的手,笑容清豔:“妹妹在北地長大,不了解南人也是正常。”


    行宮裏的銅鏡並不亮,好像很久沒磨了,又好像故意磨成這樣。對鏡自顧,宛若蒙了層薄薄的紗。


    長年在行宮裏伺候的侍女年齡都不算小,都是天高皇帝遠,見的更多的是商旅或兵士,見識要較紫寰城內的宮女廣博不少,笑起來也更開懷些。重夕將自己帶來的一些禮品給她們,她們也開心,送了不少繡品來,做工談不上精致,風格卻是將外藩與大周的風格融合在一起,也是特別有意思。


    不過玉墨擔心這裏的侍女不懂伺候人,便支開了她們親自為公主梳妝。


    重夕笑道:“我其實是沒什麽興趣去軍營參加晚宴的。”


    玉墨道:“那今日公主可是給奴婢麵子了。”


    “你把我都掐疼了,我能不去麽。”重夕道,“說吧,這迴又怎麽迴事。”


    “娘娘這般吩咐的,奴婢照做便是。”玉墨道。


    重夕靜默了片刻,洛文珺複寵沒幾年,手已經伸到軍隊了,且看來是在陸昭衍掌控範圍外布置了自己的人。


    窗外已是殘陽西下,漫天晚霞映得大地一片淒紅,遠處軍營裏傳來嘹亮的軍歌,羌管悠悠,伴著無垠白雪,一反白日的雄壯,撞入心扉,竟是讓人窒息的悲愴。重夕凝神聽了片刻,潸然淚下:“言書妹妹道無數兒郎為了建功立業揚名千古爭先恐後赴戰場,不知道她聽到這樣的歌聲,會作何感慨。”


    “公主,所見所聞,皆是自己的心希望見到希望聽到的。同樣的歌聲,公主聞之落淚,王小姐聽到了,也許是覺得雄壯無比呢。”玉墨道。


    “你總這麽能說,難怪母妃讓你來陪我呢。”重夕忍不住一笑,“不過這個言書妹妹,倒確實有些閨閣女子沒有的胸襟氣度。”


    “胸襟氣度公主從來不缺,若真無胸襟氣度,大周與烏雅兩國的期待又怎麽會壓到公主肩上。”玉墨道。


    重夕一笑:“東枝和真彌隨我們一道過來也是累了,軍營這種地方就別去湊熱鬧了,晚上安排她們早些歇息吧。”


    玉墨一笑:“奴婢知道。”


    二人正說著,王言書過來了,也是悉心打扮過,穿一件金紫色五彩刺繡鑲邊粉紅撒花對襟褙子,配蜜粉色鑲銀絲繡飛鳥蘇緞長裙,外罩一件銀白色繡綠萼梅鬥篷,華貴無比。麵上脂光粉膩,金箔點點,一串赤金點翠花簪在濃黑發髻間瑩瑩閃光,一反過去嬌俏俏的小女兒之姿,美豔得讓重夕也有些訝異。


    “妹妹真美。”陸重夕讚了句,“平日裏見你總穿得素雅,這會兒都有些認不出了呢。”


    王言書看上去還有些不好意思,撫了撫鬢發道:“姐姐莫不是誆妹妹,妹妹還怕落了豔俗呢。”


    “怎麽會。”重夕微笑,上前拉住王言書的手真誠道,“妹妹,跟著姐姐來了這邊,也是得該打扮打扮該玩樂玩樂。如今姐姐算是嫁人了,陪嫁小姐按我們大周的習俗,也算是嫁出去了。但我們心裏清楚,陪嫁小姐到底身份高貴,給公主的夫君當妾是屈尊降貴,所以找個喜歡的兒郎當個堂堂正正的正室才是正道。這便軍營裏有些將軍出身和如今地位也是極好的……”


    “公主……”王言書抿嘴嬌嗔道,“這話一路上都說好多次了。言書知道,言書知道,若有合適的,言書告知公主便是了。”


    衛芸穿了件淺綠色鑲花皮襖,配一條蔥綠色盤花錦裙,頭發簡單挽在腦後,綴了幾枚點翠珠花,雖不多麽華豔,卻也是清秀溫婉,如出水芙蓉般亭亭動人。這一路除了玉墨,她算是重夕很親近的人,外人隻以為是伺候久了懂公主習性,誰也看不出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子其實會是洛文珺放在重夕身邊的貼身護衛。


    “海太醫休息了嗎?聽聞今日他被叫去軍營幫忙,該累壞了。”重夕問道。


    衛芸笑著點點頭,白皙的麵龐泛著柔美的光澤,在極樂宮時候她常病懨懨的,自從與海顧信在一起,身上終於長了些肉,臉色也好了許多。


    王言書看著衛芸笑道:“這一路看著海太醫與衛芸姐姐,才知道歲月靜好並不是文人拿來酸咱們的。衛芸姐姐,你要什麽時候生個大胖小子來,我可要當他幹娘。”


    衛芸清秀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半掩著臉轉身軀了門外。


    “你這妮子,自己不肯找夫君,反是要當幹娘。”重夕笑道,“也不怕人笑話。”


    王言書“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軍營內的晚宴自然不能與長京那些溫柔富貴鄉相比,卻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今夜星光璀璨,便在戶外燃起熊熊篝火,邊地苦寒,卻也不乏樂趣。羊羔被長矛貫穿,在火上翻滾炙烤,冒著油汁與熱氣,隨軍的女人穿上最華麗的衣服,戴上明晃晃的誇張首飾,這邊沒有中原的矜持端莊,女人和男人一樣肆意舞蹈嘹亮歌唱。她們中大部分人的皮膚算不上細膩,不少人的雙鬢也已經斑白,可她們的眼眸映著火光,要比重夕見過的許多美麗女人更加熱烈滾燙。


    “公主來了,公主來了!”隨著重夕被簇擁著步入營地,將士們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唿。


    重夕一開始還像在宮中一樣矜持地和大家微笑,打招唿,但是這種熱烈的氣氛不多時就將她席卷了進去。


    軍人孔武有力的手臂打起羯鼓,眾人歡唿著在篝火旁起舞,羊羔肉大塊大塊地割下來送入口中,燙得發香,香得發燙,烈酒入喉,熱流湧遍全身。已經有將士和自己的愛人對唱情歌,粗狂熱烈又情意綿綿。幾位年輕士兵幾口烈酒下來,竟還對公主唱起了情歌,女人們還起哄讓重夕起來對唱,羞得重夕滿麵通紅,連連擺手道莫唬我莫唬我。


    “這裏的人,都是抓著每一次可以歡樂的機會肆意狂歡。生命隻在當下,過去不可改,未來不可測,隻有當下是正在體驗並可以把握的。”重夕也學著大口大口吃了幾塊羊羔肉後,對玉墨笑道,“不知怎的,我這樣患得患失的性格,看到如今眼前這一幕幕,反倒是突然放下了什麽。”


    “妹妹隻要每一個當下都試著過得快樂些,那無數個當下組合起來,生命也就無比美好了。”不知何時,陸昭衍從後麵走了過來。


    他也是一身戎裝,換下在長京城時那些繁瑣的華服麗飾,那英氣沒了束縛,更加耀眼迫人了。


    “哥哥是覺得我不快樂嗎?”陸重夕含笑望著陸昭衍,她被火焰般熱烈狂歡的氣氛包裹著,唇角微微揚起,笑容標致完美,鮮妍的口脂,趁得那冰雪般的肌膚更加白皙了。可是陸昭衍看得到,自從離開長京,她的眼睛總是在一種微微發紅的狀態裏,尤其是早晨起來不久,還會帶著浮腫。


    處於權力風暴中心的女人,她們的堅強與脆弱有時候需要比男人更加隱秘,陸昭衍早已見怪不怪,如今卻生了幾分感慨。小時候總聽母親念金剛經,念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曾有段時間也用這些話來麻痹自己,到最後卻差點將不住變無情。最後才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凡俗中人,逃避畢竟與開悟不太,既已身在紅塵世間,既已生了貪嗔癡恨,倒不如經驗一番,好生品味身而為人的千百萬種情感。


    他對重夕早就心生愛憐,他亦承認那是在初見時因為容貌生出的幾分好奇,隻不過後來伴著她成長,那份因容貌而生的好奇漸漸變成了折磨自己的愛意。原本隻是想守著這樣一個想法終老,未曾想過,親手送這位上婚車的人竟是自己。


    當時對著新嫁娘盛裝的她伸出手,看著盛裝的她以扇遮麵款款而來,一瞬間竟有花影光波襲來,仿佛自己是……


    陸昭衍沒敢再想下去,他亦是極少對什麽事生出畏懼,眼前重夕依舊眼眶微紅,唇角卻泛著笑,她身形越發消瘦了,背卻挺得筆直筆直。


    “是的,妹妹,我覺得你不快樂。”陸昭衍還是說了實話,“但是很多人都希望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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