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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絲悲苦的神色在謝舒顏眸中霧氣般彌漫開來,隻是很快便被壓製了下去:“重夕姐姐,何必問我呢,瑗修姐姐嫁的是大周的男人,駙馬是會來宮門口接新娘的,到時不就知道了麽。”


    “是,她要嫁的定然是大周兒郎,去和親的隻能是我。”重夕喝了口茶,隻覺苦得厲害。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無論如何,既然皇上給了這種規格,也是對你的重視。”謝舒顏道。


    “對,我何必介意這些。”陸重夕苦笑一聲,“至少乾真王子對我還是好的。”


    “不管是誰,隻有最好的男人能配得上你。”謝舒顏道,“衛國公主的男人,配不起你。”


    “我從未想過和瑗修姐姐比誰的丈夫好。”陸重夕道。


    “衛國公主也有自己的無奈。”謝舒顏道,“皇室中人,有幾人能真正逃得開權力和利益的羈絆。”


    “這話的意思……”重夕顰眉。


    此時已經有宮人前來叫陸重夕去壽康宮,謝舒顏起身送客,她的笑容悲喜莫辨:“這隻是本宮告訴公主的真心話,衛國公主的男人,配不起你。”


    重夕覺得眼眶內熱熱的淚水在流動,她迴過頭對謝舒顏笑道:“謝謝,在我心裏,乾真王子真的是最好的。”


    謝舒顏強打起笑臉送陸重夕出了繁英園,一迴頭,忍不住淚流滿麵。


    “娘娘,娘娘不能哭啊,今日是兩位公主大喜的日子,娘娘不能哭啊。”靈犀口中這麽說著,聲音卻也有些哽咽。


    “本宮隻是覺得,有些男人怎麽就這麽不爭氣。”謝舒顏半倚在廊下的柱子上,看著碧藍碧藍的天空,眼神慘淡又嘲諷,“靈犀,你說若本宮的弘憲還活著該多好,該多好啊……是不是?”


    “娘娘,娘娘!”靈犀急得直接就跪下了,“這個名字娘娘不能說,不能說的。”


    “弘憲,弘憲,弘憲……哈哈哈哈哈哈……”謝舒顏低聲念叨了幾句,突然大笑起來,“竟是連說也不能說了,竟是連說也不能說了!”


    她猛然折下一根樹枝,當成劍舞了起來,沒有迫人的劍光,可那身姿輾轉間的英氣卻是不讓須眉。


    靈犀隻能站一旁看著,這個她從小服侍的謝家六小姐,嬌弱美豔的外表下,她的剛強不遜色於任何男人。


    忽地一陣北風起,卷起落葉翻飛,謝舒顏的發髻因著舞動微微鬆散,那朵火紅的月季掉落在地,可她的眉眼卻燃著火一樣的光芒。


    樹枝到底不是劍,“哢擦”一聲斷開,靈犀的心也禁不住一陣驚俱。


    “總有一天,本宮可以在這裏,不,在任何地方,自由地說他的名字。”謝舒顏詭豔地笑了起來,“你說,這一天是不是快要來了。”


    “娘娘……”靈犀眼眶一熱,“無論娘娘做什麽,奴婢都跟隨著便是。”


    壽康宮內停了往日的鶯歌燕舞,纏綿悱惻的脂粉氣息一掃而空,布置得喜慶又莊重。


    陸瑗修與陸重夕二人由各自的宮人簇擁著,雙雙來到殿前。四目相對之時,陸瑗修雙眸微微一顫,能見到一閃而過的淚光。


    “姐姐。”陸重夕行了禮,她從謝舒顏那離開後便努力調整自己情緒,陸瑗修到底要嫁給誰她不知道,但是謝舒顏既然說了姐姐也有自己的無奈,那自己不問也罷,於是打起笑臉道,“妹妹從小便和姐姐好,如今能和姐姐同一日大婚,當真是打心眼裏覺得開心。”


    陸瑗修的笑容透過厚厚的妝麵,像嬌花躲在濃霧後麵,飄飄渺渺地看不清楚:“妹妹,姐姐舍不得你。”


    “姐姐……”陸重夕亦是動情,正想說自己也舍不得瑗修,腦中卻突然閃過謝舒顏那句“衛國公主的男人,配不上你”,一時間有種怪異的情緒在心底彌漫開來,千言萬語,竟是說不出半句來了。


    “兩位公主都到了,太後已經在裏麵等著了。”珮楚從殿內出來,行大禮後道。


    陸瑗修和陸重夕互相對視一眼,彼此心內都知在這個表麵和氣美好的皇宮內如何做最合禮製,因而皆暗暗一咬牙,拉住彼此的手,雙雙並肩步入長生殿。


    長長的裙裾曳過高高的門檻,曳過平滑如鏡的地麵,兩位公主著同樣服飾,氣質端雅,儀態萬方,熠熠的光芒讓殿內人忍不住在心內讚歎,真真是大周最燦爛的兩朵牡丹。


    太後含著笑,品服大妝坐在大殿正中。


    陽光照進深而闊的長生殿,照在兩位公主端雅的麵龐上。陸瑗修和陸重夕一起行大禮,每一個動作都是之前練習過無數次的,起身,下跪,扣頭,起身,下跪,扣頭……標準得像兩個華美的提線木偶,可即便是木偶,在這樣的環境中,也讓人由衷地生出幾分敬畏。


    柔和的金色光線,將壽康宮的一切都鍍上一層讓人微微有些恍惚的光暈。


    太後坐得很高,身板也直,在下麵行禮的人即便抬起頭,也看不到她藏在光影中的眼睛,隻知道大妝後雪一樣白的臉上嘴唇紅如血,這血一樣的唇,微微含笑,得體而莊重。


    陸瑗修和陸重夕一拜,再拜,三拜……


    太後是真的在笑,兩個孫女,她們美麗而尊貴,她們身後各自糾纏著無數龐大的利益鏈,而這些利益鏈又讓她們有能力邁向更加尊貴的台階,她們體內流淌著大周皇室尊貴的血液,也流淌著自己的血液。


    而這樣尊貴而驕傲的女子,如今也要穿著最貴重正式的服裝,一板一眼依照禮節拜伏在自己身下。


    太後恍惚間又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壽康宮的場景。


    懷著緊張和怯意,在女官引領下和無數新入宮的妃嬪一起對當時的太後行禮。


    當年的壽康宮還不如現在這般奢華,太後姿色平庸,在先帝活著時位份也不高,不過是個因為運氣好能活到兒子登基的普通老嫗,但即便如此,在那樣的氣氛下,自己對那個老嫗的哪怕一個眼神,都會心裏微微發緊。


    當時的自己,全然不敢想有一天會坐到這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會比當初讓自己仰視的太後更懂得如何玩弄時局,翻雲覆雨。


    時間這個神秘又多情的家夥,總是愛無聲無息地寫出不同風格的傳奇。


    兩位公主磕了最後一個頭,口□□同高聲念出吉祥話語,而後緩緩抬起頭,並不起身。


    太後在兩位孫女話音落下後才迴過神,便讓她們起身,賜座賜茶,又命宮人取來禮品賞給兩位公主。


    陸瑗修和陸重夕恭恭敬敬地坐在那裏聽太後訓話,無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官話。


    重夕是和親公主,太後免不得反複交代,要她知道肩上擔負著兩國和平的重任,嫁到烏雅後,也要謹記自己大周公主的身份,行事以大局為主等等。


    重夕一一應下,官話雖刻板,在此刻的氛圍下,重夕也感覺到了作為一國公主的光榮與責任,自是得體應對。


    “瑗修,你是皇上自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太後對重夕說完話,便轉向瑗修,語氣裏倒是透出幾分欣慰,“如今終於擇了自己滿意的駙馬,哀家心裏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以後啊,好好兒過安穩日子,給哀家添幾個外孫外孫女,做個賢妻良母,便是當個女人最大的福氣了。”


    陸瑗修低頭莞爾一笑,依言應下。


    太後不動聲色地掃過陸重夕的臉,又一副嘮嗑家常的樣子笑道:“你從小在宮裏長大,即便是公主,嫁到謝家這樣的世族,也難免會遇到這樣那樣的規矩。為人妻,有時也得順應著些。”


    和顏悅色的聲音,卻猶如晴天驚雷般在重夕頭頂炸響。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太後,又轉過頭看向陸瑗修。


    陸瑗修隻看著太後,麵上浮出和平日並無二樣的笑容:“孫女謹記太後教誨。”


    “好啊,好啊!”太後大笑道,“哀家兩個寶貝孫女兒,都是好樣的。以後到了夫家,好生兒過日子,哀家雖總同你們說,別忘了自己大周公主的身份,但是哀家雖是太後,更是你們的奶奶,平日裏總說孝道孝道,其實奶奶心裏呀,最想看到的還是你們夫妻恩愛,和和美美的樣子,這便是最大的孝道了。”


    陸重夕恍若在夢遊,跟著陸瑗修迴應太後,周圍的人都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而她覺得自己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好像是那些早早就爛熟於心的官話,可到底說了什麽,卻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謝家少爺?什麽謝家少爺?瑗修姐姐要嫁給謝家少爺?這是怎麽迴事?哪個謝家的少爺?


    她有太多問題,盤亙在胸腔間反複衝突,堵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陸瑗修與往常一樣,得體端莊地迴應太後,塗得紅紅的嘴唇一笑一動都異常鮮妍嬌媚,陸重夕看著,覺得自己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羨慕她,崇拜她,也看不懂她。


    一直等到二人雙雙出了壽康宮,重夕依然覺得自己的腳步是虛浮的。


    華貴的服飾壓在身上,金線在陽光下輾轉著折射出刺目的光。


    明煙小心翼翼地扶著陸瑗修,那麽冷的天氣,可她覺得陸瑗修的手燙得讓自己驚詫,連那冰冷的護甲,也被那滾燙的溫度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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