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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對母妃好,無非是母妃順了她們心意罷了。不提禮義廉恥,不講君國大義,她們便覺得母妃是真性情之人。”洛文珺慢慢起了身,開窗看了眼已經小下來的雨勢,心中竟有些說不清的暢快感:“重夕,你也是快要嫁人的女子了,若是嫁了尋常官宦子弟,母妃自是樂得看你做個賢妻,可是烏雅遠在天邊,那邊的皇宮鬥爭,怕也不遜色給大周。記得母妃的話,凡事大局著想,勿像方才所言那些人那般,為些兒女私情,將自己和自己背後之人都一道毀了。”


    言畢,道了句要去淩霄殿陪皇帝,又讓重夕多注意些雲初霽,別生出些是非來,便離開了。


    燭火被風吹滅了一半,昏沉空曠的大殿隻餘陸重夕一人靜靜佇立。那些平日裏鮮妍生輝的描金繪彩,雕龍畫鳳,輕紗軟帳,都在這狂亂的昏暗中帶上了魔魅般的色彩,就如同這深宮中的人心,明明暗暗,分辨不清。


    突然間一股極酸楚的感覺從胃內湧上來,重夕一張口,竟吐了一大口酸水出來。


    “公主!”玉墨奉了洛文珺的命令過來收拾下瑤光殿,正見得這一幕,驚叫了一聲,“公主這是怎麽了?”


    陸重夕的手倚在一旁的博古架上,緩緩抬起頭,慘白慘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竟格外清澈。好似方才那一口酸水,便是將她體內的混沌都吐出來了一般,現下隻覺腦中一片清明,亦是一片空洞。


    “我無事。”陸重夕道,“備轎,我要出宮。”


    “出宮?”玉墨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哪裏?”


    “乾真王子那裏。”


    謝淇薇入宮,本是想早些離開的,不料被這場大雨困住了,謝柔雲便幹脆讓她留下來住一晚,並忙不迭吩咐備晚膳。


    飯前幾人坐著聊天,又是說不盡的話,道不盡的心酸,此間種種,亦隻有一家人間才能開口。隻是菜品才剛上,皇帝那邊突然來了消息,令謝舒顏陪他一道出宮看戲,謝舒顏隻能遵旨過去了。謝柔雲與陸瑗修則在飯後繼續陪著謝淇薇散步消食。


    雨已經停了,外麵濕漉漉的,好在迎仙宮占地大,又修了無數曲折長廊,隻是在廊間遊玩,其風光便已讓謝淇薇讚歎不已。待地麵稍幹後,便又趁興到後麵的花園裏賞花,踱至采芝園外邊,見園門口花木布置得甚為雅致,很是讚歎了幾聲。


    陸瑗修見之,心內一動,便笑道:“表姐可知這園子是誰打理的?”


    謝淇薇笑道:“並不知,不過想來定是位極聰慧的佳人。”


    “采芝園便是素婉的住處,說來你與她雖然許久未見,卻也該認識才是。”謝柔雲笑道。


    素婉在謝家時不過一丫頭,謝淇薇又是謝柔雲晚輩,並不怎麽聽聞,隻是後來丫頭也成了皇帝妃嬪,謝家人便多少有些議論她。謝淇薇內心是相當不屑她的,卻又礙於身份不好明說什麽,隻道:“原來是她,跟著姑母久了,總算也是有一番作為的人了。”


    陸瑗修站在采芝園外牆的一處薔薇花架下,細細看著上邊素婉從各處精心移植來的薔薇花,雖暴雨剛過,卻並不怎麽有雨打風吹去的景象,花葉被雨水一洗,反是更整潔嬌妍。陸瑗修見其中一朵粉團薔薇開得格外盛烈,一伸手,便連著枝折了下來,插在自己發髻上,一旁的謝淇薇見狀,心中竟隱隱一跳。


    “素娘娘如今也很受父皇寵愛,隻是礙於出身微寒,想上位總還欠些火候。”陸瑗修笑道。


    謝淇薇早聽聞過素婉想入謝氏族譜之事,一直不屑一顧,卻不料陸瑗修提起,心內反而訝異,繼而又有些生氣,隻問道:“公主此話何意。”


    “素娘娘若得寵了,對母妃,對極樂宮都是大有好處,何況她又是謝家出來的,自會為謝家爭取利益。”陸瑗修道。


    謝淇薇難掩心中鄙薄,冷笑道:“謝家如今難道已淪落至需要靠當年的丫頭救不成?”


    謝柔雲聽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心中發澀,她又何曾想違逆母親的意思,隻是眼見著謝家即將一敗塗地,自己卻對一切都糊裏糊塗,作為唯一可能打開缺口的素婉,亦免不得要籠絡些,便道:“素婉在謝家時就極受寵,吃穿用度,並不比我差多少,其實這事說起來,也並非沒有原因。”


    見謝淇薇目露疑惑,謝柔雲便將過往之事大略說了說。


    原來素婉其實是謝柔雲父親當年與一青樓女子一夜風流後所生,那女子有心想靠孩子擠進謝家,卻不知侯門素來深似海,生下素婉沒幾日便離奇暴斃,素婉亦被丟在荒郊野外。後來謝老爺聞得此事,心中愧疚,去郊外尋女,原本隻是想將孩子好好埋了便可,不料素婉被丟在野外兩天三夜,雖羸弱不堪,卻還一息尚存,被謝老爺抱迴去精心嗬護一段時間,便恢複過來了。


    當時鄭家正如日中天,榮國夫人把持一家大權,謝老爺怕這個女兒再遭到什麽不測,並不敢多提要求,不過是當個丫鬟給嫡女使喚,榮國夫人也便睜隻眼閉隻眼,隻當不知。


    後來謝老爺一直想給素婉個名分,卻苦於家族內部種種關卡,一直不能遂心。謝柔雲嫁給陸文湛,他便把素婉安排當了陪嫁丫頭,並反複叮囑謝柔雲好生待她,將來給指個好人家。再不多久,謝老爺去世,榮國夫人更是成了謝家最尊貴之人,她不喜素婉,謝柔雲與謝青自是不會多提,本以為就這樣過去了,但素婉對自己的身世卻是明了,當了皇帝妃嬪後,便一心想入謝氏族譜,亦是想還自己母親一個公道。


    謝淇薇從不知還有這樣一段過往,聽謝柔雲如此一講,心中是百味雜陳。一方麵鄙夷那青樓女子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方麵亦是對素婉生了些許憐憫。想了想,道:“這事若姑母等知情人不講,便是無處追究,她亦不過是個撿來的丫頭,這些年她得到的,已是一些官宦家的小姐都不敢想的。”


    陸瑗修何等會察言觀色,她知曉自己這個表姐素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見她神色有些許鬆動,便道:“既表姐都來這了,便進去看看素娘娘吧,她最近剛出了事,心情也不好,表姐去看看,她定會很感激的。”


    謝淇薇點頭:“也是。”


    郭載明家新修了座戲台,又讓養的戲班子排了幾出新戲,今日興致上來,便邀了皇帝來遊園。皇帝推不過,於是叫謝舒顏陪著,坐了轎一道來至郭家在長京的大宅內看戲。


    郭家素來和鄭家交好,皇帝在上座坐好後,又斷斷續續來了不少鄭家人,有幾位還是太後本家的,華衣麗飾,前唿後擁,很是氣派。皇帝拿出他慣有的溫和笑容,一一與來客寒暄,謝舒顏站在他身後,舉止得體,笑意盈盈。


    待一眾戲子們在台上開始吹拉彈唱,底下觥籌交錯之時,一名太後娘家的小姐悄悄拉了拉謝舒顏衣袖,謝舒顏會意,便向皇帝說了聲,同那小姐一道出去了。


    論起來,這位鄭小姐和太後,榮國夫人還是同輩,隻年齡比謝舒顏大不了多少,兩人童年時候還有過段一塊玩的時光,謝舒顏私下裏還管她叫姐姐,故二人也算說得上話。


    那鄭小姐拉著謝舒顏到了門外,便忙不迭告罪:“鄭家著實是盡力了,隻是皇上不知為何突然讓軍隊加緊了對謝家的封鎖,對外雖說眾人按品級待遇照舊,卻根本就不讓物資運進去,榮國夫人得病,鄭家也是著急,卻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謝舒顏見這位鄭小姐耳朵上戴的一對夜明珠耳環極眼熟,想了想,當年自己在謝家庫房內是看到過,好像是早已去世的曾祖母的陪嫁。便聯想到前些日子陸瑜德陸昭衍等人說的榮國夫人派人暗中行賄鄭家央其幫忙一事不僅是真的,而且是真下了血本。至於皇帝為何突然加強了封鎖,也必然是陸昭衍通過些手段輾轉地讓皇帝知曉了此事,而皇帝如今對自己和謝柔雲尚算寵愛,自是不想讓這些事影響到迎仙宮,便絕口不提,隻讓謝府裏的人活受罪。又看鄭家這些人的模樣,便知皇帝暫且還不想對自己母後的娘家人發作。


    謝家內部她尚存幾絲感情的人早已死的死嫁的嫁,如今困在那座大宅裏受煎熬的,在她眼中不過是群為了榮華富貴不擇手段的庸俗之人。聽聞他們落得如今境地,心內居然就如平湖一般毫無波瀾。


    鄭小姐哪裏知曉謝舒顏的心思,見她一語不發,還以為是怪罪自己。她如今雖看不上謝家,卻也不敢得罪這寵冠後宮的全昭儀,又忙不迭道:“昭儀放心,妾身這邊定然還是會盡力去說情的,鄭謝本就交好,太後如今也很關心榮國夫人呢,隻是不便在宮中多提。”


    謝舒顏心內輾轉過無數匕首般鋒銳黑夜般陰沉的想法,麵上卻隻露出對本家遭難的憂慮,故意遲疑片刻,方道:“鄭家的心意,本宮豈能不知。奶奶如今病危,本宮也是焦慮萬分,可身在深宮,亦是有諸多不便,今日前來,更是強顏歡笑。鄭家若有心能與謝家的人說上話,還煩請奶奶堅持一下,本宮定會想法子周旋。”


    鄭小姐不疑有他,道:“多謝昭儀體諒,妾身定盡綿薄之力。”


    二人話說到這個份上,便一道迴去了。


    皇帝早將一切看在眼內,見謝舒顏迴來,便笑道:“你們二位倒是交情好,出去說悄悄話。”


    謝舒顏隻輕輕歎了口氣,苦笑一聲,並不多言。


    皇上見她如此,心下疑惑,便問了句:“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歎什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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