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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婉心中一沉,忙道:“姐姐說的是什麽話。”


    謝柔雲的絳紅色長裙如流火般順著她豐美的身形瀉在地上,不施粉黛,不著珠玉,略略抬手將額邊一縷鬢發拂去,隻見得廣袖間的皓腕如月光般細膩,帶著一股隱隱體香。宮中女子貌美者甚多,此等風情,卻是難覓一二,竟是出現在素日端莊到有些嚴整的謝柔雲身上,難怪皇上這些日子對她如癡如醉。


    隻聽得謝柔雲半是惆悵半是悲切道:“我說什麽話,想想如今,再看看現在,妹妹難道還不明白嗎?我且問妹妹一句,這麽多年,從謝家到紫寰城,我待你如何?”


    素婉訥訥道:“極好。”


    “既是極好,你又為何漸漸對姐姐這般冷淡了。這些日子姐姐一直在想,是否哪裏做得不好,讓妹妹不開心了。”謝柔雲道。


    素婉過去在謝柔雲麵前雖也會有幾分脾氣,然這名謝家嫡出的正牌小姐自小端的便是一副金尊玉貴的派頭。自己與她雖幾乎算得上是形影不離,可心中到底是有幾分隱隱的畏懼,如今聽她這般殷殷切切地說話,兼之自己是被她所救,一方麵不自在,一方麵又渾身熱流湧動,感動愧疚交雜,尚未開口,淚竟先下來了。


    謝柔雲見狀忙拿了絲帕替其拭淚:“妹妹這是怎麽了,姐姐是見現下無人,才對你說幾句真心話,妹妹切勿見怪。”


    若是以往,素婉一感動,早將原因前前後後倒豆子一樣倒個謝柔雲了。然她自複寵後,聽洛文珺的話也多讀了些書,心性與以往自是不同。現下雖覺得謝柔雲讓自己失去孩子之事可能有些問題,卻也不覺得是洛文珺在做手腳,因而道:“姐姐哪裏的話,妹妹隻是覺得尊卑有別,姐姐身份尊貴,妹妹是姐姐身邊出來的人,過去太過輕狂,丟的不止是自己的臉,姐姐麵上亦不好看。現下隻想恭謹侍奉皇貴妃,勿讓那些閑雜人等看輕了去。”


    “自重者,他人亦重之。”謝柔雲點頭微笑道,“難怪皇上總喜歡去你那裏說說話。”


    素婉聞言,隻啞然一笑:“皇上敬的人是姐姐。”


    謝柔雲此刻不過是戴著麵具做戲,聽到這個敬字心裏卻是狠狠一酸,幾欲落下淚來,哽咽道:“你在我身邊這樣久,難道不知道皇上敬我,不過是看在我的姓氏罷了。何況這個敬字又有何用,出了這不知道什麽原因之事,說幽禁就將我幽禁了。若非我重又得寵,還不知如今處境呢。”


    素婉低頭慘然一笑:“得寵對於姐姐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輕而易舉?若真如此,我斷不會在過去那麽多年一直與皇上相敬如賓。”謝柔雲道,“如今為了謝家,也免不得要違心一次。隻是即便如此,依舊看不明白究竟何事。”


    “姐姐為了謝家,也真是盡心盡力。”素婉倚在靠枕上,提到謝家,眉目間隻一縷淡漠的惆悵,“看其他那些出身世家的娘娘,還時不時要娘家接濟呢,姐姐卻反著來。這些年好些了,現下卻又出事,總叫姐姐有操不完的心。”


    謝柔雲笑道:“這便是你未想明白了,謝家與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我們?”素婉笑了笑,低頭不語。


    “自然是我們,姐姐之前也說了,皇上敬我,是因為這個姓氏。妹妹也是謝氏之女,這個家族的興衰,自然也與妹妹有關。”


    一語畢,素婉隻覺驚雷炸在耳邊,猛然抬頭,黯淡雙眸中已是光芒迸現:“姐姐此話何意?”


    謝柔雲坐在床邊,伸出手,與素婉緊緊相握,認真道:“你我同父異母,我為謝氏女,你自然也是。”


    素婉的身體是冰涼的,可被謝柔雲的手握住時,卻覺肌膚相交處一股熱氣直衝而上,繼而彌漫全身。她渾身顫抖著,說不清是因為激動還是某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隱秘的恐懼,謝柔雲的麵目端雅如寺廟裏慈悲卻莫測的神像,一雙杏目注視著自己,仿佛在布施著一種永恆的慈悲和憐憫。素婉是自尊心極高的人,本能地厭惡這些類似施舍的東西,可又有一種更強烈的誘惑,讓她覺得一直需要仰視的雲端似乎也沒那麽遠了,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試著去碰觸一下。


    “姐姐在說什麽呢。”她迴握住謝柔雲的手,輕聲問道。


    謝柔雲微笑起來的樣子美得不似凡人:“姐姐能說什麽,妹妹的身世,姐姐豈會不知。這麽多年,姐姐做的事情,妹妹難道都沒看進去嗎?”


    “姐姐……在說什麽。”


    謝柔雲端坐繡榻上,輕聲歎道:“當年我雖年紀小,你母親的遭遇,也是看在眼裏的。這麽多年,入宮前你喚我小姐,入宮後稱我娘娘,我雖應著,心裏到底過意不去。”


    素婉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映在眸內,陰晴不定。


    “妹妹該知道,自入了宮,姐姐是一直想著把你送到皇上身邊的。”謝柔雲道,“在這個後宮中,姐姐比誰都希望妹妹能得到位份,因為隻有這樣,你我才能真正以姐妹相稱。”


    “姐姐,是這樣想的嗎?”素婉依然有些難以置信,瑩如明星的雙眸在室內明麗如晨星,細細看去,與謝柔雲其實是有幾分相似的,不過是少了幾分端莊沉靜罷了。


    “若不這樣想,又為何要這樣做。”謝柔雲微微揚起唇角,露出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姐姐母家的陪嫁丫鬟除了妹妹,還有佩蘭。若論姿色,自然不如妹妹,然亦算得上是上乘,兼之她女紅園藝樂器無一不通,便是書畫也略懂,可姐姐緣何隻將你送到皇上身邊?”


    她不等目瞪口呆的素婉迴答,便湊近她耳畔,以一種溫柔卻無法拒絕的語調輕聲道:“因為你我,皆為謝氏之女。血緣,才是真正割不斷的紐帶。”


    天氣愈發悶熱,洛文珺和陸重夕從迎仙宮迴來已是極晚,兼之早先的雲初霽之事,都有些疲態,胡亂說了會兒話便睡了。熟料天剛蒙蒙亮時弘華又哭鬧不止,迎仙宮免不得又是一番忙亂,母女二人一夜未休息好,用過早膳後依然有些無精打采。


    陸重夕讓紫硯泡了茶,捧至洛文珺麵前道:“昨日那麽多事,今日太後又道身子乏免了請安,過會兒其他娘娘該來我們這了。母妃暫且吃杯茶提提神吧。”


    洛文珺見此刻已離早膳有一段時間了,便接過來慢慢品了半盞,笑道:“來我們這又如何,我們什麽也不知道。”


    陸重夕道:“昨晚是謝娘娘親自救了素娘娘,這份情,可不輕。”


    “正是如此。”洛文珺凝視著窗外愈來愈濃的綠意,聽繪月指揮宮人搬運冰塊,隻覺得心緒煩亂,卻又不得不令自己冷靜一些,“以皇貴妃的脾性,竟還會親自跳下湖救人。”


    此刻染露進來行了個禮,輕聲道:“奴婢昨晚去素貴人落水的地方看過了,水邊的石麵上皆塗了萊菔子油。昨晚素貴人酒醉,踩在這樣的石頭上是極容易滑倒的。”


    “萊菔子油?”洛文珺想起自己當年跌落台階的事,不禁冷冷一笑,“又是這東西。”


    “奴婢聽娘娘的吩咐,在人散了後還在假山後躲著,不多時便有人過來將油衝洗幹淨了。”染露道。


    重夕眉頭一皺:“這果然不是意外。”


    洛文珺笑道:“宮中哪來那麽多意外。”


    她拉著染露的手,見她麵色略帶蒼白,便道:“昨晚風大,可是辛苦你了。”


    染露忙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不過是盡應為之事。”


    洛文珺問道:“你上迴救了重夕,便是我們母女的恩人,本宮都還未重重謝你。上迴的傷,好得如何了?”


    染露道:“那日並未傷到要緊的地方,娘娘後來賜了那麽多藥,奴婢早就痊愈了。”


    洛文珺道:“還是需好生休養,勿仗著年輕將身子透支了。”


    她邊說邊順勢褪下一個赤金掐絲嵌東珠手鐲,戴到了染露手上:“以後一些雜事便別去幹了,好生跟著紫硯玉墨學著吧,將來路還遠。”


    染露忙跪下來磕頭謝恩。洛文珺又溫言軟語與她說了幾句,方令她退下了。


    “這孩子剛到極樂宮時還覺得笨笨木木的,瘦地跟隻猴兒一樣,倒沒想到是個聰慧的。”洛文珺對陸重夕道。


    “當時入極樂宮的宮女本沒有她,是女兒有次路過禦花園時見她被幾個年長宮女欺壓著做些髒重活,一時可憐便向父皇要了來罷了。”陸重夕笑道,“如今倒是比女兒還高了。”


    “種善因,結善果。”洛文珺道,“她家如今還有一個哥哥和姐姐,你迴頭安排下。”


    陸重夕道:“已告訴過舅舅了,舅母牽線替她姐姐指了門好親事,男方是在禦膳房當差的,就等過段時間選個好日子過門了。他哥哥是個病秧子,靠我們之前賞的幾畝地收租過日子,一時半會兒倒想不出安排什麽差事好。”


    “這也無妨,不過多賞些錢物罷了。”洛文珺道。


    二人正說著,已有宮人通報李靈惠鄭令瀾來了。


    “瞧,果真是要來人的。”陸重夕笑道。


    二人便止了話,雙雙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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