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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涼如水,月華如練。


    素婉踉踉蹌蹌地走著,到禦花園時酒勁又上湧,一個不留神,張口便吐了一地,自己和環翠的衣裳上亦濺了不少髒東西。


    “哎呀,娘娘小心。”環翠趕緊取出帕子替素婉擦拭,哪裏又擦得幹淨。


    素婉平日裏極注意儀容,這身衣裳又是前幾日太後賞的,今日才第一次穿,便這麽弄髒了,頓時又羞又惱。再看看環翠,亦穿了身簇新的宮裝,結果大半條裙子上都是自己吐的汙物,心下又是愧疚,便拉著她的手道:“可惜了,迴頭給你裁身新的。”


    環翠忙道:“娘娘哪裏的話,奴婢這身不值錢的破爛迴去洗洗便好了。倒是娘娘,這樣迴去被皇貴妃和衛國公主見到,怕會不妥。”


    素婉頭暈暈的,一跺腳,惱道:“可不是,皇貴妃和衛國公主最注意言行舉止了,我也是糊塗,沒什麽酒量還吃了這麽多杯,這下子可不是失態了麽。今日她們二人心情也不好,見我這般,口中不說,心裏怕不知會怎麽想,我著實不想再讓皇貴妃不高興了。”


    環翠道:“娘娘莫急,前邊有個亭子,先去那裏歇歇吧,我讓嬤嬤去取兩身衣裳來換,再叫輛轎子來。”


    素婉點點頭,也好。


    環翠便讓兩名嬤嬤先迴迎仙宮取衣裳,再吩咐小太監去抬小轎子來。


    又獨自扶著素婉往前走了數步,便見睡蓮池畔楊柳深處一座朱紅色八角小亭,上麵提著“拂縷亭”三個大字。


    環翠服侍素婉在亭中坐下,自己去池邊蹲著洗手帕。


    睡蓮已經開了,在月色下舒展開潔白的花瓣,亭亭而立,雅致芬芳。


    素婉坐在亭子內,手倚著欄杆,任亭邊楊柳拂麵,隻大口大口唿吸著,感覺空氣中夏季植物特有的勃勃生機。


    她迴憶起謝家也有一個比這小些的蓮花池,一座不大的觀景亭,小時候謝柔雲總喜歡獨自在亭內賞荷品茗,一坐就是半天。到了飯點,老爺太太會打發自己去叫小姐用膳,自己便走過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徑,穿過鬱鬱蔥蘢的芭蕉叢,到了亭邊,喚一聲“小姐”。


    謝柔雲會迴過頭笑著迴應,她從不說自己在池邊會想些什麽,可她的笑容,卻是這麽多年從未變過。


    突然聞得環翠清脆脆一笑:“娘娘,這池裏的錦鯉都長大了呢。”


    “是嗎?”素婉笑道,便起身過去看。


    入宮這些年,不管是當初作為宮女還是後來有了位份,每到自己生辰,謝柔雲都會讓她去放生幾條錦鯉,算是祈福。


    環翠身上的絹包裏帶了些魚餌,丟進池中,那些錦鯉便蔟過來吃,彩鱗斑斕,甚是好看。


    素婉在一旁看了,也甚是喜愛,忍不住便也蹭過去逗弄。


    “這裏路滑,娘娘好生到亭子裏坐著吧,奴婢來便好了。”環翠忙道、


    “就是要自己來喂才有意思。”素婉笑道,邊說邊從環翠手中搶過魚食,撿了幾顆便往池裏丟。


    突然“撲通”一聲,隨著環翠一聲尖叫,素婉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驚覺腳下一滑,下一秒人已經在冰冷的池水裏了。


    “救命,救命!”素婉不識水性,頓時駭極,一邊撲騰一邊喊叫,卻連灌了幾口水,一時窒息感襲來,隻覺得眼前發黑。


    環翠亦驚恐無比,她也不會遊泳,隻能在岸上死命地叫救命,又左找右找想找根棍子竹竿什麽的,可周圍隻有柳條花枝之類,又怎可能派上用場。


    洛文珺過去與陳昭儀是有些過節的,今日隻是打發人去送了禮,仍舊陪皇貴妃說了會兒話,方迴宮去。


    又見陸昭衍也在,知其定然有事,留著用過晚膳後,便去書房練字,令其在側服侍。


    重夕也知道母妃和陸昭衍有事要談,自不去打攪。她心中倒記掛著柳遙歌和雲初霽,待晚膳後便扶了紅箋的手去繁英園。


    服侍柳遙歌的宮人並不多,感情卻是極融洽的,見公主來了,雖強打起精神問安,麵上的傷心之色卻怎麽也掩蓋不住。


    “主仆一心,我倒有些羨慕起柳娘娘了。”陸重夕邊走邊對紅箋笑道。


    “公主羨慕什麽,奴婢們與公主和貴妃娘娘也都是一心的。”紅箋笑道,她微微垂著眼,隻看到重夕裙擺上精致的刺繡,隨著那款款的步履曳動在漢白玉宮道上,上麵琳琅掛綴的寶石熠熠生輝,直刺得自己雙目發痛。


    她想陸重夕大約再也不是那個寄居在謝府,凡事謹慎仰人鼻息的小公主了。紫寰城是個局,讓入的人都開了眼,眼界高了,欲望也就隨之水漲船高,隻不知如今的寧國公主心底會有什麽樣的欲望,她又聽得到自己因欲望而躍動的心跳嗎?


    “若我們極樂宮上上下下皆是一心,卻也是好了。”陸重夕笑道,“宮中成日勾心鬥角,隻覺累得慌。雖我們與迎仙宮關係極好,我也視謝娘娘和瑗修姐姐如一家人一般,可到底是心累,隻希望迴到極樂宮後能真省些心思。”


    紅箋正欲表一表忠誠,二人已到了柳遙歌屋門口,可以聽到裏麵斷斷續續地傳出一些哭聲。


    陸重夕心裏一緊,可是這位雲初霽太過感傷了不成,哭成這樣。


    “公主來了。”繡霞從屋裏迎出來,她是洛文珺見柳遙歌人手不夠撥過來的,亦服侍得很盡心,此刻麵上猶帶著淚痕,見了公主,卻還是要笑的,“選侍在屋裏呢。”


    “我來看看柳娘娘。”陸重夕道,便與紅箋一道進去了。


    本以為那哭聲是雲初霽發出的,結果入了屋,發覺哭得傷心欲絕的竟是柳遙歌,反是雲初霽坐在一旁好言安慰著。


    見陸重夕過來,雲初霽忙不迭行禮,柳遙歌以絲帕拭去淚痕,有些不好意思道:“讓公主見笑了。”


    陸重夕見她雙目紅腫如核桃,甚是驚心,猜到她與雲初霽感情好,卻怎麽也料不到是這般光景,便道:“柳娘娘快別哭了,真有什麽事,我們且慢慢商議,總是有法子的。”


    雲初霽亦道:“是這個理,娘娘為奴婢落了這麽多淚,是折奴婢的壽啊。”


    柳遙歌此刻情緒也已慢慢平靜,讓雲初霽扶著坐到繡榻上,對陸重夕慘淡一笑:“公主知道我出生不好,那種成日陪笑的地方,也就外人看著繁華熱鬧,隻初霽與我能交心。後來分合甘苦,也是看遍世態炎涼,好不容易蒙貴妃的恩,能與她一道在宮中找到處落腳點,都未想去爭什麽,卻又發生了這些事。”


    “柳娘娘且先別太難過了,如今不是隻把雲姑娘禁足麽,一切都是有轉機的。”陸重夕道。


    柳遙歌冷冷笑道:“轉機?”


    她讓雲初霽捧出兩個紅酸枝透雕梅蘭竹菊食盒,裏麵放著不同規格的兩份飯菜。


    “這是?”重夕疑道,心內已隱隱有感覺。


    柳遙歌又取出兩雙銀筷子,隻見那筷子表麵皆裹了一層黑色。


    “飯菜送來後,選侍用銀筷試了下,就出現這情況了。”雲初霽道。


    “有人下毒。”陸重夕心中一凜,眸中陡然便浮了殺氣,“在極樂宮,居然有人敢下毒。而且兩份飯菜裏都有毒,這是對要對父皇的妃嬪下手啊。”


    柳遙歌笑得極淒楚:“我不過是樂府出身的舞姬,雖為皇帝妃嬪,又有誰把我放眼裏。死了,也便死了。”


    “娘娘。”雲初霽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大顆大顆的淚在紅燭光中璀璨如明珠,“娘娘千萬不要如此講,是奴婢拖累了娘娘。請讓奴婢了結自己吧,也好不拖累你。”


    “你我之間情同姐妹,又談什麽拖累不拖累,再這樣我便生氣了。”柳遙歌道,她柳眉微微立起來,含著薄薄的怒氣,“過去你救過我多次,這一次,若想害你,便先從我屍體上過去。”


    雲初霽頗為無奈地看了看重夕:“公主你看,娘娘又說胡話了。”


    陸重夕見著雲初霽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即便自己身為女子,也早已傾倒,癡癡打量了會兒,方問道:“你是如何認識晉王的,他又怎會非你不娶?”


    雲初霽剛欲迴答,便聽得外頭一陣嘈雜聲。繁英園是在極樂宮一個邊角處,離外邊近,此時宮人亂跑亂嚷,這邊便也聽得見。


    “這麽晚了,怎麽迴事?”陸重夕疑道。


    柳遙歌便打發了兩名宮人出去看看,不多時迴來,道是迎仙宮的素貴人不甚落水,幸而皇貴妃亦在附近,將其救了上來。聽聞兩人情況不太好,如今太醫已經趕往迎仙宮了。


    “皇貴妃對自己人,還真是姐妹情深。”柳遙歌歎了口氣,又看了看那飯菜,心中亦是酸楚,“隻是我這樣的人,於她來講也真的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柳娘娘切勿如此講,無論是誰,在宮中下毒殺害妃嬪,都是死罪。”陸重夕道,“明日我便去稟告父皇,後宮風氣如此,實在該整治整治了。敢在極樂宮安插人手,這人也太膽大妄為了些。”


    言畢,又好生安撫了柳遙歌和雲初霽一番,便告辭離開。


    這廂洛文珺亦得了消息,陸重夕剛出繁英園,她便過來攜了女兒一道去迎仙宮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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