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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昭衍聞之,心中有些許悚然之感,他道:“你若已確定要嫁給乾真,何苦再要謝少爺的畫像,看到了,也是徒增傷感。”


    重夕卻是淚都上了眼眶,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剛才小女孩那些話落入耳中,竟讓心中又酸楚又恐懼,隻對陸昭衍道:“好哥哥,你便幫我尋了他的畫像來吧,見不著,隻在心裏想著,又想不起他模樣,更是難過。”


    “你不怕乾真不悅?”


    “子紹哥哥已經死了。”陸重夕道,“他不會和一個死人計較什麽的。”


    這是第一次,陸重夕將謝子紹形容為一個死去的人。


    她一雙烏珠琉璃般的眼睛,也第一次在提到這個人時,有了一種陽光都透不進去的死寂色澤。


    陸昭衍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會幫你看看的。”


    陸重夕低頭笑了下:“昭衍哥哥真好。”


    她鬢間插著前幾天唿彌乾真送她的芙蓉寶石花簪,很是精致。陸昭衍被那寶石的光澤刺了下眼,便轉過了頭,勉力克製著自己想在園中摘一朵花替重夕插上的念頭。


    二人心中皆有心事,便也沒多言什麽,出了壽康宮,道過別,各自離去。


    陸重夕迴了極樂宮,便將在壽康宮所發生的事一一告知了洛文珺。


    洛文珺道:“我也聽說了,雖不知具體是些什麽女子,但都是長京數一數二的門第,這倒不奇怪,隻是這些女子本家內還都有些手握實權之人。過去給皇子選妃,是盡量避開這些人家的。”


    “但弘熙哥哥性格仁懦,皇貴妃娘家那邊如今也人丁凋零,父皇也許是想增強他的實力。”陸重夕道。


    洛文珺頷首,卻是冷笑道:“若隻是一個尋常皇子,什麽實力不實力,還怕過不得富貴生活麽。”


    陸重夕道:“昭衍哥哥最近把能解除的職務都解除了,成日不過和一些文人雅士在一起品茶吟詩,據聞這段時間還集了批學識淵博的要編書呢。”


    “這是好事啊,之前母妃也想著要編書,隻是有孕後身體有些吃不消了,你這麽一提,母妃倒覺得待身子穩妥些了,要繼續將那批人召集起來才是。”洛文珺道。


    “母妃編書自然是好事,昭衍哥哥把這麽多精力放在文史方麵卻有些可惜了。如今邊防還很不安寧,可是舉國上下,竟難找出一個能替代他統帥兵馬的將帥。”陸重夕道。


    洛文珺笑了,一縷淺笑含在唇側,似是抹難覓的花蹤,若是直直盯著看,便會有些意亂神迷的感覺。


    她近日來又開始用海太醫特意配置的護膚品,裏麵大約是含了不少麝香或者其他一些東西,肌膚重又潤澤起來,周身還總漫著股沁人的芬芳。過去重夕不知道,隻以為母妃天生麗質保養得當,後來看到洛文珺懷孕時不堪的樣子,又見弘華也生得羸弱,便知那些東西對女子以及其腹中胎兒並不是很好的,但洛文珺卻似是有些不管不顧,她對容顏的珍視,早已不隻是為了取悅皇帝,倒是有幾分顧鏡自戀的意思。


    “大周連女子都有不讓須眉之氣概,怎可能沒有將帥之才。”洛文珺望著窗外如織綠蔭,臉上笑意愈發重了,“隻是你看本朝武將,能有幾人善終?”


    陸重夕心一涼,別說那些無聲無息就被皇帝打壓甚至殺掉的將領,便是如陸弘憲這樣的皇子,也終是在生父質疑的目光下死不瞑目。


    “誰還敢呢,誰還敢呢?”洛文珺大約自己也覺得好笑,起身往弘華屋子裏走去,口氣半是嘲諷半是惋惜,“又何妨呢,我們的大好河山,兒郎不敢守護,自有女子來扛。”


    謝柔雲在迎仙宮裏與素婉一道坐著做些針線活,心思卻總也定不住,盼著皇帝早些來,一聽得外頭傳報皇帝來了,喜得一下子便站了起來,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冒失了,便穩了穩心神,用和素日一樣的端莊步履到門口迎接皇帝。


    因在禁閉中,並不邁出大門,隻在裏頭恭恭敬敬站著,皇帝到了,便和素婉行禮問安。


    皇帝對謝柔雲這種世家小姐的派頭素來有些不喜,隻覺疏離太過,少了幾分夫妻間該有的親昵。隻是往日敬她為人,因而也相當尊重,如今心內有了成見,見謝柔雲依舊如此,便覺得此人著實惺惺作態太過。


    “起來吧,無須多禮。”他口氣淡淡地對謝柔雲說道,卻在路過素婉身邊時,二人相視一笑,極是溫柔。


    謝柔雲一側頭就看到了這一幕,不禁一愣,一時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雖有許多事不明,然已有茅塞頓開之感。這一會兒功夫,見皇帝已經往明瑟堂過去了,便趕緊跟上。


    明瑟堂內設置依舊,謝柔雲屏退宮人,親自給皇帝沏茶,皇上隻品了一口,便笑道:“這是這幾日新貢的碧螺春,朕那也不多,淩霄殿用的水不甚講究,朕也一直叫芙蓉給好生收著。在你這裏倒是先品上了。”


    謝柔雲笑道:“臣妾這哪有這樣好的茶,是素婉妹妹昨日給臣妾送來的,皇上來了,臣妾才敢拿出來。這水也是瑗修幾年前冬日收集的梅花瓣上的雪水,也就一小壇,埋在外頭花籬下邊,臣妾著實沒其他好水給皇上沏茶了,才讓人挖出來。”


    素婉聞得此言,總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皇帝聞言,眉頭一皺,便道:“朕知你不喜奢靡,可你畢竟是皇貴妃,又與公主同住,平日也不可太節儉了。”


    謝柔雲心裏已經有了想法,雖不屑如此,卻也是眸光一閃,頓時水光盈盈,一反過去的端莊,反是顯出了幾分楚楚可憐,福了一福,道:“臣妾明白,臣妾……謝皇上關心。”


    這約摸是陸文湛第一次見到謝柔雲如此模樣,心髒竟重重地跳了幾下。


    他不自覺地就伸手將謝柔雲扶住,雙手接觸瞬間,謝柔雲略略抬眸,像是偷看一樣看了皇帝一眼,又馬垂下去,麵若桃李,星眸含羞,說不盡的溫柔多情。這少女般的動作,竟讓皇帝一時間都心猿意馬起來,癡癡地望著,還想多看一下,隻是謝柔雲畢竟在深宮多年,見多了此類手法,隻這麽一下,並不刻意去滿足皇帝,便馬上恢複了與平日無二的樣子。


    皇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你要強,朕有些話平日不說,隻當你知道怎麽照顧好自己,誰知竟還跟小女孩一樣不懂。”


    素婉這段時間以來得了些點撥,頗懂皇帝脾性,在各個妃嬪以及太後那邊也是能走動走動了。如今看謝柔雲和皇帝的對話,越聽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抬眼一看,竟發現謝柔雲正以餘光冷冷掃過自己,心中頓時一驚。


    就這樣寒暄幾句,皇帝絲毫不提半點謝舒顏之事,對謝柔雲的臉色亦由一開始的冷淡變得溫厚起來。


    他和謝柔雲細細談了陸弘熙選妃一事,原本謝柔雲擔心自己被禁足,皇帝說這些事會不上心,特意讓素婉留下來多注意些。現下皇帝卻是每個女子的家世背景皆一一細說給謝柔雲聽,全然沒一旁素婉的什麽事。


    謝柔雲知道自己看到的這份名單已通過太後和皇帝這兩關,又見大部分皆為權貴之家,心中便明白了大半。待皇帝問自己意見時,隻擇裏麵清貴家庭來講,全然不提半分功名權勢相關。皇帝聞之,心內對她又敬重了一分。


    待事情說完,皇帝便道:“過段時間擇個好日子,太後讓這些女孩子們入宮與晉王見一下,到時你必然是要去的。”


    謝柔雲唇角上揚,弧度極盡嬌媚:“臣妾謝過皇上。”


    皇帝從未見過謝柔雲如今日這般嬌美又柔弱的樣子,禁不住伸手撫了下她的臉,道:“幾日不見,你竟更美了。”


    素婉原本精心打扮謝柔雲,是結合自己對小姐的認知,猜到她定然會在皇帝麵前強撐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而這種情況下,愈是打扮得光彩照人,愈容易讓皇帝覺得她心性倔強,什麽時候都不忘自己儀容。卻不料謝柔雲突然間便懂得了示弱,一副千嬌百媚千依百順的樣子,自己替她的那一番妝飾,反是令其在皇帝麵前加了分,著實失策。


    謝柔雲握住皇帝的手,像是害羞又像是眷戀地將其推開,柔聲道:“臣妾讓皇上不高興,哪有什麽心思在打扮上。真要金玉珠寶裝飾起來,隻怕給後宮的姐妹帶了不好的頭,隻是聖駕在前,又恐唐突,見瓶中月季開得尚好,便胡亂折了一朵插上便是。”


    此話聽得素婉又是心中一涼,然眼前二人身份尊貴,全無自己插嘴餘地,她坐在那裏,隻覺渾身不舒服。


    皇帝凝視著謝柔雲明玉般的麵容,見她的肌膚緊致細膩,瑩瑩的白色似一捧誘人的酥山,又如最純淨的羊脂玉。女子的風情與高潔在眼前人身上完美結合,而自己與她夫妻多年,竟至如今才發覺。他在心內感慨自己對舊日漫長時光的浪費,又驚訝於謝柔雲的駐顏有術,全然看不出已接近四十的模樣,隻當是名新嫁人不久的□□。


    “月季好看,卻比不得你。”陸文湛對謝柔雲笑道,“花房新育出了種睡蓮,花朵大而雅,花香亦極是怡人。如今已經移植了一些到展蓮舫那邊,你便陪朕去那裏用晚膳吧,天氣熱了,那邊涼快,朕也是許久未聽你彈琴了。”


    謝柔雲對自己今日所為其實是頗為不屑的,然如此輕輕巧巧地就將皇帝身上對自己的陰霾化了大半,亦是訝異。尚未迴話,竟見皇帝又伸過手來,欲馬上攜自己前往展蓮舫,忙道:“皇上,現下還不是用晚膳時間呢。臣妾許久未撫琴,皇上還得容臣妾準備一下,調調那弦。”


    皇帝想了想,道:“也好,那朕先迴淩霄殿,晚點在展蓮舫等謝卿。”


    謝柔雲的笑容美得讓頭上的鮮花失了色,湊近皇帝嬌而輕地說道:“一言而定。”


    而後轉過臉,麵色如常地對素婉道:“妹妹,你且隨皇上一道去下淩霄殿,瑗修在那有幾卷琴譜,幫姐姐取過來,可好。”


    素婉隻覺身在雲裏霧裏,莫名其妙地便遵旨了,帶上宮人們一道與皇帝去了淩霄殿。


    待皇帝一行人逶迤離去,謝柔雲隻來得及長長地吐了口氣,便趕緊對明煙道:“你快去找瑗修,讓她馬上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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