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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重夕笑道:“我怎會知道,好姐姐你別讓我猜,快告訴我吧。”


    陸瑜德喝了口茶,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感情:“謝皇貴妃和謝大人出了事,太後不肯幫忙,榮國夫人便找到鄭家,希望娘家人出份力。”


    “夫家出了事,尋求娘家幫助,也不奇怪。”陸重夕道。


    陸昭衍在一旁笑了笑,少見了帶了幾絲諷刺。


    “榮國夫人在繈褓內便沒了父母,是幾個叔叔幫著帶大的,到底不是自己家,雖不可能苦了她,卻也不算上心。”陸瑜德道,“反是她母親那邊的人疼惜,因此一得了空便喜歡往舅舅家去,一年倒有半年住在那。”


    這些事陸重夕多少是有些耳聞的,榮國夫人的母親便是謝家人,謝氏一族門風純善,對她這個孤兒很是憐愛,幾個長輩又與她投緣,待她倒比待親女兒還親。她在謝家認識了謝青之父,兩人青梅竹馬,又都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大族,後來也便順理成章嫁給了他,算是段美滿姻緣。


    隻是自小在鄭家那些經曆,讓榮城夫人與自己娘家的關係一直淡淡的,這些年鄭家曆經波折,她卻一直不太上心,自顧自做樂悠悠子孫滿堂的謝家主母。所以這會兒陸重夕聽陸瑜德的話風,便猜到她迴娘家求助定然是不甚如意的,便道:“鄭家舉族迴京也才沒多久,想來各種事務也繁瑣,謝家之事,他們也難有空伸援手吧。”


    “可不是。”陸瑜德冷笑了幾聲,“榮國夫人何等的身份,如今鄭家掌事的都是她晚輩,她過去,幾個人在家宴上竟明裏暗地對她一通嘲諷。舒容華父親當時也在場,他平素雖總是一副名利皆虛妄的樣子,私底下也是個拜高踩低的,當時居然也有些看不下去,迴來直道鄭家門風竟已不堪至此,令人心驚。”


    茶香嫋嫋,重夕慢慢品著,任由那薄薄的淡淡的煙迷離了雙目。想起皇帝在極樂宮與洛文珺聊天時偶爾也會提起這些數百年世家大族,提起那些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的膏粱子弟,他的語氣,神態,自己都悉數記在了心裏。


    陸瑜德正說著,宮人通報靖章王府一名叫雲青的小書童求見。


    得到允許後雲青便進來,先行過禮,再將一封書信交給了陸昭衍。


    那雲青長得不算很清秀伶俐,反有些呆頭呆腦的。然重夕知道平日裏陸昭衍在書房辦公都要他伺候著,便知他這會兒來,定然是有什麽還算要緊的事的。


    陸昭衍打發了雲青迴去,方拆開信掃了幾眼,便笑道:“總說謝家清貴,不太愛在財富上做文章,我看倒未必。”


    陸瑜德笑道:“畢竟是數百年世家大族,怎可能沒有些積蓄,你自己是什麽出身的人,說這話便是太嘲諷了。”


    “是是是。”陸昭衍笑道,“你都對你都對。”


    他這個樣子陸重夕是不太見過的,尤其是在陸瑜德麵前笑得像個普通人家疼愛妹妹的哥哥,會說幾句不著邊的玩笑話,很隨性的樣子,倒顯得一本正經的自己有些太客套了。


    陸瑜德看了眼陸重夕,道:“我們小時候都一塊兒玩的,長大後反是生疏了,如今想來,真是沒必要。”


    陸昭衍把那封信遞給重夕,道:“你看看。”


    陸重夕便接過來細細看了下,這似乎是張賬目表,記的都是些什麽綾羅綢緞幾匹,珍珠幾斛,夜明珠多少顆等等,便有些一頭霧水:“這是?”


    “方才不是對你講,榮國夫人派人去向鄭家求助,那邊雖是挖苦一番,倒也沒完全拒絕,答應幫忙。”陸瑜德道,複而冷笑幾聲,“不過說是幫忙,我看倒更像趁火打劫。”


    她便將事情細細說予重夕。


    在京師為官,沒多少人是徹底幹淨的,謝青被帶走後謝家其他一些族人也多多少少遭了些池魚之殃。榮國夫人也知謝青的事皇帝關注,自己沒辦法插手,但謝家其他人,能保全多少便保多少。而鄭家雖沉寂了一段時間,到底是太後母族,根基深厚,又經營多年,官場上的實力遠非謝家可比。


    “鄭家在這些年的風波裏也是耗損不少,如今勢力雖在,財力卻是不行,如今辦事處處要錢,這次對榮國夫人,也是獅子大開口了。”陸瑜德笑了笑,“謝家這幾年在京師的積蓄,我看也就這麽些,多不了太多。”


    “謝家辦事的人少,底下吃飯的卻多。”陸重夕道,“怎麽,老太太真願意拿出這麽多?”


    “錢財身外物,她定然是猜到謝家這次麻煩大了,留得人才是最重要的。”陸瑜德將重夕帶來的點心吃了一塊,麵露讚賞神色,“隻是不知道謝家這次到底攤上什麽事,竟至如此嚴重的地步。”


    陸重夕和陸昭衍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有數,麵上隻裝不知。


    陸瑜德道:“隻是鄭家這次算失策了,沒想過舒容華一迴頭就將這些告知了我們,更沒想到,他們找來幫忙的人,三個裏有兩個就在靖章王手下辦事。”


    重夕聞言愣了下,轉頭看向陸昭衍。


    陸昭衍又恢複了他慣有的那種笑容,有些冷淡,卻完美得滴水不漏。


    他對重夕點點頭,算是確認此事為真,又道:“這兩人也確實是人才,隻是收人錢財便替人辦事,卻是負了我當年的提拔。今日來此也是想問問瑜德妹妹,我該如何處置這二人為好。”


    “鄭家自王家倒下後便一直在軍隊裏與你爭權,這兩人是你手下,卻願意替鄭家人辦事,自然不能留著。”陸瑜德道。


    她背窗而坐,外麵是春花開盡後的無限深綠。陽光那麽明亮,大團大團的金色光暈浮在樹木青翠的枝椏縫隙間,透朗得不帶一絲雜質。可這樣耀目的光,透進深廣的永福殿內,卻仿佛被滿室華貴卻沉重的裝飾吸盡了熱量一般,落到肌膚上,也感覺不出半分的溫暖。


    平川公主也許並不算是天性冷淡之人,可每一個皇室子女,他們的心裏都多多少少長著一些冰棱。


    陸昭衍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他還是笑著,俊美的容顏照亮了空氣:“平川公主說得是呢。不過這些事,總要先讓父皇知曉才是。”


    迎仙宮內奇花異草芬芳撲鼻,素婉著一見淡紫蘭花刺繡綢裙,外罩一件杏黃色薄紗寬袖褙子,隱隱顯出晴雪般瑩潤的肌膚,聘婷而行,如踏淩波,分明是極清雅的打扮,卻自有一股令人側目的風情。


    她身邊的環翠捧著一個百寶嵌紫檀八寶紋食盒,亦步亦趨地跟著素貴人,兩人穿花拂柳地來到了謝柔雲的寢殿合歡殿。


    待宮人通報後,素婉從環翠手中接過食盒,親自捧著入了殿。


    佩蘭這幾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後院的廂房休息,謝柔雲又借口自己不習慣其他人貼身服侍,便將宮人都謙到了外邊,連弘一都送迴了舒容華那裏,因而素婉踏入殿門時,隻覺得氣氛安靜得讓人有些窒息。


    空氣中安息香的氣息很濃,想來謝柔雲這些日子睡得並不安穩,珠簾半卷著,透進來的天光支離破碎,倒不如鮫紗帳幔上綴著的夜明珠來得明亮,繞過一架翡翠象牙雕芍藥屏風,便見到謝柔雲穿了一身月白色織金暗花宮裝,端端正正坐著,對著梳妝□□自理妝。


    皇貴妃保養得宜,肌膚瑩白如玉,隻敷了一層薄薄脂粉,卻已然嫣然生光,羨煞宮中無數女子。


    長發漆黑如墨,挽成端端正正的高髻,謝柔雲望著麵前琳琅的發飾,正猶豫著該取哪幾件來裝飾。


    她在鏡中見到素婉的身影,便喚了她一聲,道:“你來了,快幫我看看,戴哪件首飾好。”


    素婉應了聲好,卻突然愣了一下。


    迴憶出現得很突然,她記起很久很久以前,謝柔雲還是尚未出閣的謝家小姐時,經常在梳妝台前將妝奩盒打開,取出裏麵的首飾一件件戴過,一待就是半天。她不喜歡有太多丫鬟在屋裏,往往就自己陪著,有時候佩蘭突然過來告知有什麽急事要小姐馬上過去,她便會喚自己幫著挑首飾。


    光陰荏苒,那份年少時的閑情逸致也不知什麽時候便不再有了。自嫁給陸文湛,即便謝柔雲是極喜清淨的個性,也知作為謝家嫡小姐,一應的排場俱不能少,梳洗更衣,都是一眾侍女團團圍繞,自己這個貼身丫鬟,反是絕大部分時候都無需親自服侍她了。再後來,自己也成了皇帝的妃嬪,也算過上了珠圍翠繞的生活,可迴憶起來,最明亮的記憶,竟還是那些閨閣中的閑暇時光,一切真相都尚未揭開,她坦然地喚自己素婉,自己則恭謹地稱她小姐。


    重重的心酸壓過心頭,素婉暗自深唿吸幾口,平複了情緒,方將食盒放下來,走到謝柔雲身旁。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與合歡殿高雅華貴的陳設一道落入鏡中,便是一張美人梳妝圖。


    素婉垂著眸仔細看著謝柔雲的首飾,謝柔雲則從鏡中看到素婉俏麗的臉容在歲月中又多了幾分清雅,不禁含笑道:“較之過去,你無論是打扮亦或氣質,都愈發得宜了。”


    素婉道:“妹妹不如姐姐氣度雍容,過去一味追求華貴,反是落了俗套。”


    謝柔雲聞之,苦笑一聲:“本宮如今何來雍容可言。”


    有風入室,吹得鮫紗帳幔飄飄蕩蕩,素婉鬢間一縷頭發落了下來,在她臉側一顫一顫,讓那張清麗的臉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


    “皇貴妃。”她輕聲道,“當局者迷啊,我們見別人,總是比見自己要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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