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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重夕挽著袖子,慢慢地熬著骨湯。


    長壽麵作法可簡可繁,她作為錦繡堆裏的人,平日裏自是不理庖廚之事,隻是當初寄居謝府,老太太又愛吃麵食,長壽麵美味又吉利,自己自是少不得下一番功夫鑽研。


    海顧信家的廚子做的麵大約是融入了些胡人的製作方式,整個長麵條柔韌適中,極是勁道,再加上重夕從江南習來的文火慢燉出來的湯,待她捧著麵從廚房出來時,撲鼻香氣頓時讓人食指大動。


    唿彌乾真又驚又喜地看著眼前這碗熱騰騰的麵,簡直有些難以置信:“公主竟又如此手藝。”


    重夕笑得很燦爛:“也讓你見識一下。”


    麵條勁道自不必說,那湯也極講究,喝得出是以骨頭熬製成的,卻不見半點油星,如今天氣漸熱,唯這樣的湯底,才能既留著骨頭的濃香,又不令人生膩。湯中又有各類菌菇,再加以百合,草果,木香,海蠣,最後打進一個嫩嫩的煎蛋,營養豐富,既鮮美又清爽。


    唿彌乾真沒吃過長壽麵,對這種一整條麵製作的食物頗為陌生。他拿筷子夾起來,想吃,又覺得中間咬斷了不好,便從頭開始吸著吃,“唿嚕唿嚕”的,完全沒有長京那些公子們的優雅。


    陸重夕和海顧信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夜風送涼,花香幽幽,唿彌乾真自幼也是在宮廷鬥爭中長大,在大周也待了不少時間,人情世故自是了然。本以為自己已能做到對一切波瀾不驚,卻是在重夕與海顧信方才那善意的一笑中,心中突然湧出了幾分溫暖的酸澀,眼眶也有些發紅了。


    他趕緊低下頭吃麵,掩飾掉幾欲落下的淚。


    虞國公長子生辰,也邀了迎仙宮一眾人,隻是謝柔雲等人還沉浸在謝子紹之死的悲痛中,哪來這等閑情逸致,都隻是托人送了禮,並不親自前往。


    然虞國公鄭旭畢竟是太後母家人,迎仙宮這種行為,難免讓她不愉快,加之謝舒顏一出現,眾人一口一個全昭儀,這個全字,更是讓她覺得刺心。偏偏謝舒顏入宮後謝家勢力大增,自己一時還真不能做什麽。


    到請晚安時間時,還得強顏歡笑麵對一眾妃嬪。謝柔雲帶著謝舒顏,兩人看起來都極其客氣,可是越客氣,自己就越別扭。待人散了時,太後便覺得心頭有些躁鬱不安,喚了珮楚將南海那帶進貢來的安神香點上,喝了杯安神茶,方覺得舒暢了些。


    “當年剛入宮時,總覺得當了皇後,一切便穩妥了。後來想著,得自己兒子成了皇帝,才能放下心。”太後讓人去喚陸瑜德過來陪自己說話解悶,而後便歪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珮楚說著閑話,禁不住有些感慨,“後來你看,兒子成了皇帝,哀家成了太後,竟還得看寵妃們的臉色。一個王氏,讓哀家煩心了多少年,好不容易去了,又有謝氏冒頭,竟比那王氏風頭更勁,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哀家的母族,真不知何時能出頭。”


    “太後哪裏的話。”珮楚忙道,“如今謝家雖然加官進爵,可靠著女人維持的榮光,又能維持多久呢。皇貴妃平時是不說話的,新來的全昭儀雖然一門心思給娘家爭這爭那,可奴婢打聽過了,她也隻為自己父親謝青這一支爭,對旁係的親戚,竟是不聞不問的。”


    太後半闔著眼睛,微微冷笑一聲,道:“全昭儀是庶出女,在自己父親庇佑下,家裏人自是寵她。可旁係那些,平日裏約摸沒少給她冷眼,她對他們沒感情,自然不會為對方說話。”


    “她這樣想,太後該是鬆口氣,畢竟謝青如今唯一的兒子也去了。他再如何富貴顯達,也是後繼無人了。”珮楚道。


    太後正欲說什麽,陸瑜德已經從偏殿那邊過來,入門行禮,隨後走到太後榻下方坐下,對珮楚道:“這安神香太濃鬱了些,如今天熱了,香太濃,反倒讓人生膩。”


    她從袖中取出一琺琅瓶子遞給珮楚:“將這裏頭的香添些進安神香吧,再將窗戶打開,讓風進來。”


    珮楚照著做了,陸瑜德那琺琅瓶子內也不知裝的什麽香,打開時也沒覺得有何異常之處,誰知一混進安神香內,濃鬱的安神香內頓時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透氣息,加之窗戶一開,夜風又送來庭院的花香,幾種香味在室內飄飄蕩蕩的,極是怡人心扉。


    太後讚道:“這香極好,哀家竟也沒見過。”


    陸瑜德笑道:“太後猜是哪來的?”


    太後深吸了口氣,又幽幽吐出來,方道:“是南疆那邊進貢的?聞之有那一帶的草木香味,隻是往年那邊進貢的香,又遠沒有這樣精巧優雅。”


    陸瑜德的聲音有些發冷:“是南方人調的香,卻不是南疆那邊的。這是幾日前,極樂宮那位全昭儀送我的。”


    “哦?”太後倒有些意外,“她母親素擅製香,她製出這些香倒也不奇怪。隻是你竟和她有打交道。”


    “父皇的寵妃,又是我的庶母。奶奶不喜歡,我可不能讓她們看出些什麽。”陸瑜德道,她凝視著太後,“也就昨日,我用奶奶的名義,賞了全昭儀不少東西,還望奶奶見諒。”


    太後拿著水煙的手一抖,珮楚按摩的手倒是如常。


    不過片刻,太後便道:“你做得對,都賞了些什麽,哀家加倍給你。”


    陸瑜德道:“也沒什麽,她們什麽好東西沒有,以奶奶的名義給賞賜,不過是釋出善意而已。我們如今可不能讓迎仙宮產生敵意。”


    太後笑了笑:“當年哀家確實有想過將全昭儀招進宮裏,作為自己人培養。誰知兜兜轉轉出了這麽多事,她真的入宮了,卻成了我們的對手。哀家看這段時間,皇帝是除了她眼裏都容不下其他人了。”


    陸瑜德頗為不屑:“她當年與弘憲哥哥愛成那個樣子,我還真以為是個貞潔烈女呢,沒想到一轉眼就嫁了父皇,邀起寵來還比誰都厲害。”


    “你怎知她是邀寵,而非皇帝自己被迷的?畢竟以她的姿色,合宮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太後依然笑著。


    陸瑜德的神色突然有些曖昧:“聞香識女人,我又怎會不知呢。”


    唿彌乾真和陸重夕走出海顧信家門時,已是星子遍天。


    方才在海顧信家裏陸重夕也吃了些點心,此刻唿彌乾真牽著馬,她在一旁走著,算是消消食。


    長京城依舊熱鬧非凡,自開了宵禁,往往皇宮都落了燈,外邊卻依然華燈煌煌,徹夜狂歡。


    “若是在烏雅,城中這個時候該是寂靜一片了。”唿彌乾真道,“雖無宵禁,然我們除了節假日,鮮少這般熱鬧。”


    陸重夕對烏雅的了解,僅限於知道這是草原上漢化程度較高的一個國家,具體風俗民情如何,並不十分了解,聽唿彌乾真提起,倒是生了幾分興趣:“你國家的城市,會是什麽個樣子呢。”


    “我的國家呀……”唿彌乾真眨了眨眼睛,麵上泛起了層溫柔的神色,“我聽聞,在我母後嫁過來之前,烏雅是沒有固定都城的,大家都住在帳篷裏。後來為了迎接母後,便修築了一座行宮,那是烏雅的第一座漢式建築,形製和長安這些達官貴人的宅邸並無二樣。但是我沒見過那座行宮,母後尚未懷上我時,它就毀在了一場火災裏。”


    “哦?”陸重夕挑了挑眉,“那倒是可惜了。”


    唿彌乾真卻是道:“也許是,但對母後來說,也是這一把火,母後坐穩了王後的位置。”


    陸重夕是公主,這麽幾句話,便是聽出了弦外音。她隱約聽過,烏雅曾經有過一場火災,將前來拜謁的各國使節與一些招待使節的本國貴族都燒到了裏麵。


    繁複的宮廷政治鬥爭,從來不會僅限於大周這一個地方。華陽長公主遠嫁烏雅時,大周尚無如今的國力,據聞她也並非是當時烏雅國國王最寵愛的女子,卻能短時間內排除異己,坐穩後位,最後以一名異國女性的身份權傾朝野,絕非是等閑之輩。


    她並不問那些掩蓋在冠冕堂皇之下的勾心鬥角,隻問:“那後來呢,我聽聞烏雅如今也是城郭林立,農田水利發達的地方,與其他草原民族很不相同。”


    唿彌乾真點頭,道:“的確如此,行宮燒掉後,母後說動父王選址建城,讓願意住房屋的烏雅國民定居下來。如此,必然要帶動周邊農業發展,讓一部分烏雅國民成為農戶,而願意過過往生活的子民,亦是劃了草地允許他們放牧。我們城郭的規劃建設參考了大周與烏雅接壤的一些城市,至於建築,母後道烏雅也是各國商賈往來的要塞之地,建了城,也容易讓一些人定居下,所以建築上允許不同國家的人建自己本國風格的建築,對他們本國的風俗,烏雅亦是尊重的。”


    重夕讚道:“如此一來,兼容並蓄,隔閡消除,莫怪乎華陽長公主嫁到烏雅後烏雅國力大增,她真不愧為一代賢後。”


    “是,母後嫁至烏雅和親,不僅帶來大量財帛,還帶來了大周的技術,製度。”唿彌乾真笑了笑,卻有些苦澀,“在烏雅,她比開疆拓土的勇士更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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