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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重夕見這陣仗,也能猜出定然有一些痛楚之事。


    她看了眼謝舒顏的花轎,裏麵寂靜無聲,就如同新娘子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想了想,還是走近,隔著簾子對謝舒顏道:“娘娘,你母親來看你了。”


    謝舒顏聽到外頭動靜,早已明了一切,她亦無法控製自己奪眶而出的淚,隻是無聲地擦拭。知女莫若母,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母親如何不明白其中原因,以她的脾氣,隻怕是寧願死,也不願成為他人威脅女兒的把柄。所以謝舒顏入皇宮一事,之前一直是瞞著穆姨娘的。


    女兒風光出嫁,母親卻如瘋子般在路邊嘶吼,自己何其不孝,可又何其無奈!


    她深吸幾口氣,朗聲道:“不見。”


    陸重夕愣了下:“娘娘……”


    隨即,她聽到謝舒顏用隻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輕聲道:“啟程吧,如今見與不見又有何區別,不過徒增傷悲罷了。”


    她雖說得冷靜,卻已是語帶哭腔,陸重夕心頭一酸,抬眼看了眼穆姨娘,四目交匯間,原本淚流滿麵的穆姨娘突然像是了然了什麽一般,收迴了方才的歇斯底裏。走上前對陸重夕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若是昭儀娘娘不方便出來見妾身一麵,那便請公主允許妾身隔著簾子同娘娘說句話,可好?”


    謝舒顏在花轎內道:“便允了她吧。”


    陸重夕點點頭,穆姨娘方有機會走至花轎前,道:“母親老了,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母女隻隔薄薄一道簾,謝舒顏淚流滿麵,便更加堅決地抑製住自己掀開簾子見一見母親的衝動,隻道:“莫難過,入了宮,依然有見麵的機會。母親,要保重自己。”


    沉默。


    母女連心,如何不知對方心中苦楚。


    穆姨娘恨自己無能,讓女兒賠上一生的幸福。然謝舒顏這孩子外柔內剛,認定之事,真是任誰也改不了。


    她餘光瞥到站在幾步外的陸重夕,寧國公主長得清秀溫婉,那雙含著英氣的眸卻和當今的貴妃如出一轍。


    而眼睛,是能看得到人本性的。


    穆姨娘幾乎咬碎一口貝齒,聲音卻也放得平穩輕柔,對花轎內的謝舒顏道:“孩子,那是個吃人的地方,你既選擇了,便聽母親一句,入了宮,便忘了過去的一切,感情靠不住,權力才是真切的。隻有你在裏麵好,母親在外麵才能好。”


    謝舒顏楞了一下,方道:“女兒知道了。”


    陸重夕無意去探聽穆姨娘母女說什麽,一會兒見穆姨娘退下了,便吩咐謝家人將她帶迴去好生照顧,又令隊伍再次啟程。


    皇帝娶親,雖非正妻,然昭儀位份不低,舒顏又是皇貴妃本家,若擱以往,定然是要合宮大宴,熱鬧數日的。


    然而此次宮外人看著排場盛大,宮裏邊卻並無什麽太大的反應。太後在舒顏入宮前一天突感不適,道是要靜養,這樣自然不能在整個紫寰城內慶祝了。


    謝柔雲倒是把迎仙宮裏裏外外布置得喜氣洋洋,然許多娘娘要麽染了風寒,要麽舊胃疾發作等等,都待在自己宮裏不出來了。隻一些位份低的妃嬪帶了禮品來道賀,不少人還簡單道幾句賀便離開。


    待重夕引著謝舒顏到達迎仙宮時,竟見到佩蘭明煙在偏門那邊指揮著撤下一些酒席。


    所幸迎仙宮本身就宮人眾多,謝柔雲和陸瑗修讓他們皆盛裝打扮,同自己和少數幾位娘娘一道站在門口迎接,總算是撐足了排場。


    因為隻是娶妾,加之太後道身體不適,皇帝還要先去壽康宮問候過再趕來,許多儀式便簡略了。


    謝舒顏蓋著紅蓋頭,看不到周遭是何情景,隻能按著喜娘的話來。


    跨火盆,跨馬鞍,聽到身後灑金灑銀灑五穀的聲音,而後又被人帶著各種跪拜,她昨夜未休息好,今日又隻在早上裝扮前喝了碗米粥,又餓又累,好不容易被引著入了洞房坐下,隻覺得渾身跟散架了架般。


    皇帝在迎仙宮給謝舒顏新修葺了一座明鸞殿供居住,與謝柔雲的寢殿一樣,皆是清貴典雅,精巧絕倫。雖為昭儀,一切用度卻並不比皇貴妃遜色,惹得宮中不少人好一番咋舌,還得謝柔雲出麵擔下來,隻道是自己太喜愛舒顏,一切皆為她安排。


    此刻謝舒顏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皇帝還要等一會兒才進來,貼身侍女靈犀心靈手巧,給她補過妝後蓋上紅蓋頭方出去。


    外邊喜娘們的歌聲聽著有些飄渺,按大周的風俗,喜娘唱完歌後新郎便要進入洞房了,謝舒顏說不上是緊張還是焦慮,隻知道隨著歌聲漸近尾聲,她身體一寸一寸冰涼了起來。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發抖,趕緊克製住了。


    陸文湛很累,但是心情甚好。


    他走入新房時謝舒顏正儀態萬方地坐著,嬌美的身軀裹在華美厚重的婚服裏,隻一雙戴著護甲的手露了點皮膚出來,透著羊脂玉一樣的白色。


    他感覺喉嚨有些發燙,卻又覺得眼前女子是稀世珍寶,提醒他務必要小心翼翼,方不會折了她的光彩。


    紅燭高照,一室溫暖的紅。


    謝舒顏非常安靜,可陸文湛感覺得出她很緊張。


    他不想說他自己也很緊張,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緊張過了。


    於是他也不急著掀起紅蓋頭,隻是走到謝舒顏旁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怎會這樣冰冷?”陸文湛問道。


    謝舒顏的身體早已隨著那顆心冷涼一片,她想過了陸文湛的種種舉動,卻未料到他入洞房後第一句竟是這樣的話。


    她不知如何迴答,想抽迴手,卻又不敢。


    心緒慌亂間,竟是眼眶內一滴含了很久的淚落了下來,落到了陸文湛握著自己的手上。


    陸文湛愣了一下,隻見得那滴淚在燭光中瑩瑩閃著,比任何明珠都要來得璀璨動人。


    他心內何嚐不知曉一些事,卻也不知如何開口,看了會兒那滴淚,方道:“罷,既然冷,便讓朕給你捂暖吧。”


    謝舒顏默然,腦中所想,竟全是今日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話。


    她吸了幾口氣,下了極大的決心後,反手握住了陸文湛的手,那護甲做得長而精美,可再精美的東西,也比不得那雙手來得美。


    陸文湛隻覺得眼前女子的手又滑又軟,隻碰了一下,便讓他整個人都如同燒起來一般。


    全昭儀的聲音怯怯的,卻猶如清泉般悅耳:“如此,臣妾便謝過皇上了。”


    陸重夕已經好幾個月沒迴極樂宮了。


    迎仙宮怪異的喜慶氣氛讓她坐立不安,匆匆應付過後便扶著玉墨的手迴去了。


    洛文珺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越是臨近產期,反應越是大。這幾日怕早產,幾乎已經到了走路都要人攙扶的境地,此刻也是在自己的華音殿待著,並不出門。隻繪月帶了一眾宮女出來,迎接陸重夕。


    過去因為洛文珺和寧國公主母女二人得寵,極樂宮也成了紫寰城內數一數二的溫柔富貴鄉,不僅洛文珺自己總是華衣美飾示人,宮人們也往往是一身的綾羅綢緞,很是氣派。不過今日眾人皆得了洛文珺的吩咐,公主來時,務必以最簡素的模樣去迎接。


    紫硯在華音殿陪著洛文珺。


    洛文珺因為身子困難,連謝舒顏的婚禮都沒有參加,隻派人送了禮物過去。現下她倚著美人榻,讓紫硯再檢查下給重夕備下的點心飲品是否都妥當了,女兒許久未迴來,生怕她不喜歡。


    紫硯笑道:“娘娘放一百個心,這裏幾道公主最愛的吃食是奴婢親自做的,保管味道不跑偏。”


    洛文珺道:“那便好,上個月小廚房的人換了一撥,本宮是無所謂,重夕是個會吃的人,就怕她不習慣。”


    紫硯見著貴妃這副模樣,亦是心疼她對女兒的一片真心,卻也忍不住道:“娘娘難道不梳妝一下嗎?過去哪怕皇上不在,娘娘見公主時也是要擦點胭脂水粉的。”


    女子有孕時容貌變化極大也是常有之事,洛文珺懷重夕時也是如此。且她此次懷孕前為了讓容顏嬌麗,用的美容方子內是含有麝香的,一停用皮膚便迅速惡化,加之為了備孕用了不少虎狼之藥,變成如今這模樣,她倒也有心理準備。


    扶著腰坐起來,取過銅鏡左顧右盼良久,方道:“不需要,本宮唯有如今的模樣,才能讓她相信極樂宮的日子不好過,皇上是真的冷落本宮了。重夕對本宮雖有怨,卻也不是狠得下心徹底舍棄母女情的。”


    “也不知公主何時才能理解貴妃的一片苦心。”紫硯道。


    “她不需要理解,她的性格本宮清楚。如若知曉現下的處境,隻怕更不願離開本宮。”洛文珺笑了,她雖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那雙鳳目卻閃著清明的光,“她會留下來,和本宮一起做盡那些罪孽之事。所以本宮,更要將她送出去。”


    “娘娘用心了。”紫硯道,她轉頭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春日的雪,總是缺乏點氣勢的,即便被華美的宮燈照著,也沒看出半分美感來,隻覺得落了地便融化,濕濕嗒嗒的,好生令人生厭。


    她素來是比玉墨多幾分心眼的人,重夕再在大周待下去,怕是要有性命危險,可洛文珺執意讓她遠嫁,真的隻是她對自己說的那樣,為了女兒的安全著想麽?


    紫硯總覺得自己也有些揣摩不透貴妃的想法了。


    兩人這邊正說著,重夕已經到了,繪月迎她到華音殿門口便領著眾人退下了,她扶著玉墨入了室內。


    母女久未見,四目相對時,俱是心頭一酸。


    重夕瘦了一大圈,臉頰兩邊的顴骨竟都隱隱有些出來了,可她看上去並不柔弱,品服大妝端然而立,竟是有幾分質邁寒鬆的氣度。


    而洛文珺,陸重夕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婦女會是自己的母妃。


    當年初出冷宮的洛文珺憔悴,瘦削,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可總歸還是美的。可眼前的女子雖裹在綾羅綢緞中,然身體浮腫,皮膚蠟黃,嘴唇發紫,瘦削的麵頰上還浮著一大片孕斑,隻怕是一個市井婦人都要比她來得好看。


    “母妃……”她輕輕喊了一聲,百感交集,卻無從說出口,隻覺得心裏酸澀得厲害。


    洛文珺卻隻是看著她微笑:“你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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