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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後,謝舒顏果真來到了靖章王府。


    她風塵仆仆,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然而心態卻是極好,一入王府,便請了名醫把脈,開些滋補調理的藥,飲食上也積極配合,全然沒有陸重夕所想的自暴自棄之態。她舉止依舊優雅迷人,笑容間不參雜一絲雜質,甚至比陸昭衍那種無懈可擊的微笑還多了幾分真誠。


    幾日後正逢廟會,陸昭衍便給王府的下人們放了天假,陸重夕難得清靜,便去找謝舒顏。


    姐妹二人這幾日雖同住王府,卻是成日被一堆人圍著,至今日才得以暢快地相坐談心。


    謝舒顏也是聽聞了陸重夕的遭遇,謝子紹下落未明,她亦是惆悵萬分,然安慰了幾句後,卻是勸陸重夕別再這般與皇帝作對,還是先迴宮為好。


    陸重夕異常訝異:“緣何妹妹也如此認為?父皇母妃狠得下心拆散我和子紹哥哥,又令我遠嫁烏雅,我隻消想到皇宮,便覺得是醃漬之地,如何還能迴去。”


    “你不迴去,難道要在靖章王府住一輩子不成?”謝舒顏道,她慢慢地喝著參茶,兩頰因著茶水的熱氣浮了兩片淺紅出來,甚是嬌美,“且皇上畢竟是皇上,他如今對姐姐尚存著愧疚之心,若時間拖得久了,拂了龍的逆鱗,隻怕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然有些可以爭取的東西,卻是爭取不來了。”


    陸重夕冷笑一聲:“我又能爭取什麽事。”


    謝舒顏問道:“你便當真心無所念?”


    “子紹哥哥不在了,我能念什麽?”


    謝舒顏娥眉微顰:“哥哥如今生死未明,皇宮那邊雖然已經不太去找了,謝家卻未放棄。姐姐可曾想過,如若姐姐執意與皇上對抗到底,那子紹哥哥若被找到,還好好地活著,皇上會輕易放過他嗎?”


    陸重夕說不出話了,隻沉默地看著謝舒顏。


    謝舒顏麵上不露聲色,內心卻如刀絞,她何嚐不明白,若重夕鬆下口迴宮,那等待她的,隻有和親這條路,自己此舉,幾乎就是拿謝子紹來威脅重夕。這一生,親情,友情,愛情,終究還是要一點一點遠離自己麽。可陸重夕若不迴宮,難道就能逃離那可悲的命運?


    她想起榮國夫人慈愛麵容上浮出的殘忍笑意,想到那個深宮貴婦來信中遒勁的筆力,錯綜複雜的勢力盤根糾結,那利用和反利用之間的心智對決……這樣近乎絕望的無奈,是無法說清道明的痛苦。當那個衣飾華貴麵容冰冷女人對自己說,隻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時,她承認,自己那向來是生死如浮雲的觀念,開始動搖了。


    她想要親手了結那夜夜夜夜折磨自己的仇恨,她也想這個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重夕姐姐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哪怕匍匐著爬行前進,也總還有機會可以看到曙光吧。


    她便這樣與寧國公主靜靜對視,陸重夕的眼睛向來非常明亮,可如今,謝舒顏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看到那光亮一點一點地破碎掉。


    她終是忍不住,伸手抓住陸重夕玉一般的手腕,哽咽道:“姐姐。”


    隻這兩個字,便泣不成聲了。


    陸重夕仰頭深吸了幾口氣,千言萬語,萬語千言,若能訴清,也便不會有那麽多的眼淚可流,有那麽多的絕望可埋葬。


    她終是神情寂寥地起了身,開口道:“每個人都在勸我迴去。昭衍哥哥,妹妹你,還有宮裏的許多人。我有時甚至不明白,哪些人是為了我好,哪些人又是在看我笑話。”


    她緩緩踱至窗邊,讓陽光照耀自己年輕的麵龐:“這麽多年,也是見多了心如死灰之人,過去對他們,總帶著些憐憫,如今看來,心中真能做到死寂一片,或許還是好的,至少,不會這般痛苦。”


    “姐姐。”謝舒顏貝齒將嘴唇咬出了血,“別說這樣的喪氣話,留著那痛苦在心底,才會有希望改變呀。”


    陸重夕望著謝舒顏傾國傾城的麵容,突然冷冰冰地笑了一下:“你都選擇進宮了,卻與我說什麽改變。”


    “我……”謝舒顏被陸重夕的笑容刺了一下,“我有我的苦衷。”


    “是是。”陸重夕依然冷笑道,“人人都有苦衷,都是說不出口的痛,比較而言,我竟還是最痛快的那個人了。你背後的謝家要我命,我卻偏還喜歡謝家的世子,如今你勸我迴宮,究竟隻是為了子紹哥哥,還是這整個謝家?”


    謝舒顏被她這些話刺得極不痛快,她又素來不會在親近之人麵前太過隱藏情緒,因而一仰頭,言語間也帶了刺:“你竟會如此想我!然而若說你最痛快,這又如何不是呢?大周那麽多公主,和親的有多少?與世族政治聯姻的又有多少?難道她們所嫁的,便都是自己真心喜愛之人?反是你這寧國公主,掙紮過,反抗過,如今還需皇宮低三下四來求你迴去,愛的時候痛痛快快愛,恨的時候也暢暢快快說。又如何不痛快呢?我倒還真是羨慕不來!”


    陸重夕這些年雖小心謹慎做人,可畢竟是公主,何時被人這樣挖苦過,那臉上的笑意霎時更冷了,直如冰錐般刺人:“你這話倒真是點醒我,原來我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罷罷,你謝舒顏不日便要入宮,也算是我庶母了,如此教導,我合該受教。”


    言畢一拂袖,抬腳便出門了,隻留謝舒顏一人在案幾旁垂淚。


    如此一來,原本是親密無間的二人,關係便冷淡了下來。這之後直至謝舒顏入宮,兩人竟再沒說過一句話。


    然而若說謝舒顏的話對陸重夕全然無影響,亦是不可能的。


    她太清楚皇帝和風細雨下的手段,謝舒顏會入宮,當中定然有某種妥協,如果自己不迴宮,謝子紹真殞命也就罷了,可如若有一線生機,皇宮定然有法子讓他生不如死。


    恨著謝家,卻深深愛著謝子紹。


    他如今又在哪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那麽多的人搜山蕩穀,為何這人就無影無蹤了?


    而幾日後,陸重夕在花園散心時,竟聽到王府管家在假山旁的角門處吩咐家仆給皇宮送去些東西,留心了下,發覺竟是送給極樂宮的!


    陸昭衍確實常帶些新奇好玩之物給洛文珺,然剛才管家細細吩咐的,竟都是些日常用品和尋常補品,極樂宮富貴溫柔鄉,幾時需要宮外偷偷送這些東西了?


    她心下生疑,又想起母妃雖多次來信,竟沒給剛迴來又身體不好的自己送過一次東西,每次不過一封殷殷切切的信,著實不是她的性格。


    難道說,母妃遇到麻煩了?


    她心下有了疑慮,便去找陸昭衍,誰知陸昭衍卻躲躲閃閃地不直麵迴答。他三日裏又有兩日是住在紫寰城的崇聖宮內,想見一麵也難。


    如此一來,陸重夕便有些心焦了,幾日後宮裏又來人請自己迴去,正巧是極樂宮做雜事的小宮女,她便喚對方到自己屋內,細問洛文珺近況。


    熟料那小宮女竟和陸昭衍一樣,重夕怎麽問都不肯開口,她佯裝發火,又許下不少獎賞,不料那小宮女竟道:“如今貴妃娘娘都快過不下去了,奴婢哪敢要什麽打賞。公主迴宮,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陸重夕驚道:“你緣何如此講?貴妃怎麽就過不下去了?”


    那小宮女便抹起了眼淚:“公主有所不知,公主離宮,皇上感覺大沒麵子,遷怒於極樂宮。貴妃娘娘如今雖還掛著貴妃的頭銜,待遇卻被剝奪了,如今極樂宮的供給,竟還不如個更衣。貴妃娘娘又懷著孩子,難免要注意些身子,一些衣食用品,都還要我們把極樂宮庫房內的東西偷偷當掉些才能換來。”


    陸重夕大吃一驚:“這樣的事我怎一點都不知道?”


    那小宮女擦著眼淚道:“貴妃娘娘要強,自然不想讓公主知道。前幾日因為不小心,還動了胎氣。”


    陸重夕心裏一酸,忙道:“那現在母妃身子如何?孩子可有什麽事?”


    小宮女道:“孩子暫時保住了,貴妃娘娘如今躺著不能起來。若非海太醫和靖章王幫襯著,奴婢簡直不敢想。”


    陸重夕沒想到自己離宮這段時間極樂宮竟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又是生氣又是心焦:“父皇怎能如此,母妃懷的也是他的孩子呀!”


    那小宮女委屈得都快說不下去了:“公主又不是不知宮裏人素來拜高踩低,皇上生了氣,我們貴妃娘娘又不像有些娘娘那樣有背景,那些人還不是有了機會便要來踩一腳。年後宮裏又有兩位娘娘有了身孕,都忙著去討好人家了,哪裏還肯多顧下我們娘娘。公主啊,你快些迴宮吧!”


    陸重夕眼睛也酸酸的,對那小宮女揮揮手,道:“你先迴宮去吧,我心內有數。”


    待那小宮女一出門,她便頹然地坐到了榻上,這幾日心中一直對母妃懷著怨氣,然而到底是母女情深,一聽到洛文珺如今被這樣對待,卻真的是擔心得不行。她素來是良善體貼的女子,這會兒便覺得洛文珺主動提議讓自己去和親,隻怕裏麵有許多不便言明的壓力,思來想去,這壓力應當也是皇帝施加的。再結合那小宮女的話,她對自己父皇的怨恨便更深了一層。這男人一貫薄情,貴妃的榮寵說剝奪就剝奪,亦不是沒可能,母妃那麽要強一人,如今的日子恐怕比那小宮女說的更艱難些。


    因此等陸昭衍從皇宮迴來,便主動找他說明情況,表示願意迴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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